20世纪20年代诗人戴望舒凭借诗歌《雨巷》蜚声诗坛,戴望舒也因此获得了“雨巷诗人”的称号。
《雨巷》描绘的是诗人想象中的一场在江南细雨中的浪漫邂逅:濛濛细雨中,“我”怀着落寞、惆怅的情绪,撑着油纸伞在悠长而又寂寞的小巷里默默前行。但是,“我”虽然在期待着与“丁香姑娘”的相逢,却在相逢之后又不敢去触碰,任由其远去、消失,然后,再次陷入寻觅中。
《雨巷》总共有七节,构成一个回旋式结构:从“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到丁香姑娘出现默默走近再走远直至消散,最后“我”又一次希望结着愁怨的丁香姑娘再一次从身边飘过。
《雨巷》一诗感发出的巨大的审美体验不言而喻。
细究起来,可以说,其中既有浓厚的民族的文化意蕴,又表现着现代人的思想感情,是古典美和现代性的完美融合。
从古典文学出发理解该诗歌
戴望舒有着很好的古典文学素养,他早期的诗歌,不仅注重古典诗歌意境和意象的选择与表现,而且喜欢化用古典诗歌中的浪漫感伤因子,呈现出一种的细腻、典雅、含蓄的东方之美。其好友施蛰存曾这样评述“望舒初期的诗,有很浓厚的中国古诗的影响。”况且,理解现代诗歌本就与古代诗歌有相通之处。现代诗歌中的意象,一般可以按古诗中的意象处理。
首先,“丁香”意象可以根据古诗中的用法来理解。
理解“丁香”意象,不妨从古典诗歌中的“丁香”入手。古代诗人多以丁香写“愁”,因为丁香多成簇开放、似结。“丁结,百结花”。
李璟《浣溪沙》有:“丁香空结雨中愁。”
李商隐《代赠》有:“芭蕉不展丁香结。”
丁香也经常意味着高洁、美丽、哀婉。杜甫晚年在成都的浣花溪畔筑草堂安逸隐居,作有《丁香花》一诗:“丁香体柔弱,乱结枝犹垫,细叶带浮毛,疏花披素艳。”他以细腻的笔法描绘了丁香花的摇曳动人,凸显其高洁的神韵。
“丁香”与“姑娘”又是不可分割的。“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诗人运用反复、排比的手法,将丁香的美丽、高洁与忧郁赋予那位姑娘,同时也象征作者心中的理想之美。但是,这种追求又是难以把握的,让人徒留怀念与惆怅。
所以,“她飘过,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她“静默地走近”,最终,“她静默地远了、远了,到了颓圮的篱墙,走尽这雨巷。”丁香姑娘在诗人长久的期盼与寻找中走近又飘过,正是美好的理想可望而不可即。
其次,诗中的“邂逅”情境与古典诗歌中的“邂逅情结”。
《雨巷》中的诗人与丁香姑娘邂逅情境中隐含着古典诗歌中的“邂逅情结”,这一情结串联起古今文人共同的心理期待。当古代文人仕途、爱情上,感士不遇、受挫之后,便穷而后幻,期盼艳遇红粉佳人,也可以看作是“香草美人”传统的浸透。
“学而优则仕”俨然是古代文士唯一一条自我价值实现途径。然而,竞争激烈,学而优却难仕,能仕者仅是少数,不仕者更多。于是生出许多哀怨,便借文学之笔疗精神之伤,在文学创作中模拟另一种理想的人生状态:千里马遇伯乐,才子遇佳人,爱情事业双丰收。
中国古代文学围绕“邂逅情结”的作品很多。《诗经》中的《蒹葭》就写出了最唯美的邂逅:“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个“在水一方”的“伊人”是每个人内心可望不可及的美好。
《野有蔓草》更是明显的邂逅:“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那与美人的美妙邂逅,谁不向往呢?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弃疾写的是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惊喜邂逅。
而《雨巷》渲染的则是渴望邂逅又可能再次邂逅的情绪,在反复回旋中传达出失望又希望、希望又失望的复杂人生况味。
再者,我们还需注意到“油纸伞”。“油纸伞”不仅仅是作为雨具,而且它本身的造型极具浓厚的中国古典韵味。梅雨时节雨点轻敲伞面,接着如珠帘般轻盈坠落,声音与画面皆有很强的古典诗意美。伞和雨的结合才更好地营造了独自行走的“冷漠,凄清,又惆怅”的情绪,为江南梅雨时节的平添了诗意般的烟雨朦胧的情调。
西方颓废派与象征主义影响戴望舒的诗歌创作
戴望舒曾经和杜衡译出了道生的全部诗歌,即《道生诗歌全集》。而道生就是西方颓废派的较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所谓“颓废派”或称“颓废主义”,是指19世纪下半叶,欧洲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对资本主义社会表示不满却又无力反抗,由此产生的苦闷彷徨情绪反映在文艺领域中。他们宣扬悲观、颓废的情绪,乃至从病态的、变态的人类情感以及与死亡、恐怖等主题中去寻求创作灵感。戴望舒受道生诗歌的影响之深,自然有一种“忧郁诗人”的气质。
而且,戴望舒曾经有过一段在震旦大学(今复旦大学)法文特别班学习的经历,在那期间他直接阅读并翻译了大量的法国象征派的诗歌和优秀著作。所以他的诗歌创作也深受法国象征主义的影响。《雨巷》中的“丁香”意象唯美又朦胧,正与波德莱尔对于文学和艺术的追求相符合;也体现了马拉美所强调的人与自然神秘又对应的关系以及追求诗歌语言的朦胧美……
知人论世:戴望舒本人遭遇以及时代背景
这首诗诗要表达的情绪与诗人自身性格、情感波动以及在时代中的遭遇紧密关联。
首先,诗人的性格影响诗歌创作。生理缺陷与诗人性格形成关系紧密,戴望舒小时候患过天花,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低下,诗人的脸上留下永久的疤痕,由此形成了极度自悲与敏感的性格。这样的性格因素很容易投射进创作中来。
其次,丁香式的抑郁根植于大革命失败后苦闷的时代。戴望舒曾是大革命时期的热血青年:1923年18岁的诗人考入共产党创办的上海大学中文系,在那里受到崭新文化氛围的影响,并加入了共青团,积极投身于进步的社会斗争中。1925年“五卅”惨案引起反帝运动高潮,上海大学被查封,戴望舒也因为积极参加革命运动而遭到反动政府的迫害。诗人和其他许多积极响应革命的青年一样,在革命受挫的时候,看不到革命的前途,对自己的身份与未来也陷入了焦虑、迷茫中。作为不久后创作的《雨巷》,正是对那个时代的曲折投影,同时也反映了诗人在巨大的失望中对新的希望依然有渴求。
再者,诗人爱情的挫折是诗歌创作的情感根源。1927年戴望舒因避难而躲在好友施蜇存的家里,年轻的诗人对施蜇存的大妹施绛年产生了深深的爱慕。施绛年因其兄的关系没有直接拒绝戴望舒的追求,因此两人开始了长达8年的马拉松式的爱恋,这段感情最终以施绛年的移情别恋而告终。创作于1927年的《雨巷》,正值戴望舒追求施绛年的初期,施绛年对诗人若即若离,诗人强烈的追求得到的仅仅是清冷的回应。“丁香姑娘”可以看作诗人对爱的渴求和无人所爱的忧伤,以及对美好爱情的朦胧憧憬。
总的说来,《雨巷》是作者在寂寥惆怅、无限感伤的况味下写就的一首寻觅求索的希望之歌,是诗人处在迷茫时代,爱情失败、理想幻灭等内心复杂情感的艺术再现。诗中的“雨巷”不仅仅是纯属个人的哀叹,而且更有现实的黑暗和理想的幻灭之感。
诗歌中反复出现的丁香姑娘、油纸伞、雨巷等凄清哀婉的意象渲染了寂寥惆怅的氛围,其回环的结构运用表现出诗人身处困境的迷茫彷徨,营造的朦胧缠绵的诗歌空间令人无限遐想。
《雨巷》之美不仅在于文本的完成与完美,更在于其意境能够激发想象之美。而如此经典的美必将穿越时空,给读者带来历久弥新的审美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