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是我与水为伴的季节。
昨天,母亲听说邻村有孩子溺水,因此严禁我私自去玩水了,不然她是不会那样严厉管我的。
我们这里的孩子大多都是这样:夏季到了,几个孩子一起到塘边、沟旁和泥、泼水;胆大的还要下水,谁也没有觉出有什么异样。
早饭过后,母亲非要带我与她一起去插秧,这是母亲对我放不下心,怕我单独去玩水。我哪里舍得下,平日一起的玩伴,结果还是被母亲硬带到秧田。此时我还处在光屁股的年龄,到秧田里,很快忘记了不快,自娱自乐,如鱼一样在秧田里边翻身打滚。
累了不是趴在母亲的背上,就是被母亲放置在沟边,这虽然对母亲的劳动有影响,但母亲是放心的,一同劳动的社员们也能理解,家里实在没有一个人可以照管我,夏天我是这样过的。
冬天到了,干冽的西北风呼呼地刮着,正是割芦苇的好季节,母亲带我出发了,在野地里我冻的哇哇直哭,可母亲却挥动镰刀置之不理,等母亲捆好三五个芦苇后,向着阳光处围个小窝儿算是把我安顿了。
我成年后,与母亲一起劳动的社员,有时就回忆起这一段,她们说母亲对我太狠了,可是我这个当事者却毫无觉察。
那时,家里太穷,母亲必须参加劳动,不劳动就得不到工分,得不到工分,就分不到粮食,而这正是母亲最担心的。
母亲是勤劳的,而在生活中她又是最有信用的,母亲不管找谁借了钱或物,定然不出三五天就要还上,否则宁可自己受窘也不向她人张嘴了,母亲的这一点至今还深深地影响着我。
与母亲同劳动的社员是有所不知,母亲是很爱我的,幼小的我虽经常脱离母亲的照看,但那只是肢体的脱离,母亲的视线广阔着呢!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改土治减,挑沟挖壕,这是强劳动力才能干的活。母亲是不用带着我的,我可无拘无束于整个田野了。社员们一条沟壕挑挖好,就要转到下一条,这样等到第二天,我就可以到已挖好的沟壕上捡芦根,又白又粗的定是首选,然而多的竟拿不过来,于是就选又白又粗还要又长的芦根。捡拾大半个上午后,把这些芦根由小堆聚拢成大堆,然后分成两捆,先背一捆往前去,走一段路后放下,再取另一捆,这样自己觉得是省力些。到村时,再用力一起往家里背,以防村里人多随手抱走。
可是这一次,我用力背起后一捆芦根时,从岔道上来了一个我称婶儿的人,她不看我,也不问我,就把我放在前面的那捆芦根,拎在手上走了,我认为她定是没有发觉我。我扔下背着的那捆芦根,追了上去,告诉她芦根是我的,可她全然不听,还把我一把推倒在沟壕旁,当时我急了,迅速爬起来,跟上她,拽住她拿我芦根的手,用力踮起脚跟狠咬了她一口;她也急了,先是把我推到,接下一脚把我踢到沟壕的底部,竟就拎着我的芦根扬长而去。
我委屈地哭着,把剩下的一捆芦根背回家。这一次我觉得特别地累,母亲还没有回到家,我知道母亲今天中午是不回来的,因为母亲今天早上走时,带走了锅里米饭结的嘎渣儿。
家里静悄悄的,我坐在炕沿儿,两腿耷拉下来,脚是够不到地的,我看地中间自己捡来的芦根,却无心咀嚼它的甜蜜,我也知道米饭就在饭盆里,可我无心去吃,整个下午就这样在寂寞中熬着。掌灯时分,母亲回来了,她很疲惫,但她看得出我的委屈,她疯了一样去找那个婶儿质问,一场对骂就这样开始了。
时至今日谁提起这个婶儿来,我心中就有一个结,我也试图解开,也试图解开郁结在母亲心中的那个结,可我却不能,因为我认识到,那件事之中有婶儿对我们一家人的歧视。天很晚了,母亲专为我炒了个鸡蛋,这是她疼爱我的最高的所做了。
从这以后,母亲严格我,嘱我不要下地,我顺从了母亲。我家共有一间半房,对面的一间半房为另一家所有,这样的居住方式当时在我们这里还是比较常见的。我孤独的在家里玩,玩够了自己也不进屋,而是在外屋灶台旁的风厢上睡觉,等到饿了,自己才从脖子上取下钥匙打开里屋门。
一次母亲不知从那里买来面包,她临下地时告诉我,面包在里屋后窗台上,母亲这样放东西我是知道的,她担心放在低处会被老鼠偷吃,后窗台很高,它的下面是一口柜。快中午了,我用小凳踮起脚尖,爬上柜,到柜上再用力踮起脚跟,可我伸手却没有摸到面包,但我相信母亲不会告诉我错的,在柜上我用力的跳了起来,瞬间,软绵绵的面包已被我牢牢的抓住,我心中顿时充满了喜悦,可此时一只脚却已落空,我整个身子从柜的边缘摔了下来,我的头立刻嗡嗡的,眼前一片金星,面包也不知何处了,紧随而来的是一阵阵地恶心,我以记不清当时怎么爬到外屋的风厢上……傍晚时分,母亲收工回来唤醒了我。
可爱的面包,当时奢侈的食品,母亲舍不得吃,而我又没有吃到,邻居还算诚实,告诉母亲是她家的孩子倒坐在我家的门槛上把面包吃掉的,吃时还眼看着我,口里说着挺香。面对邻居的幸灾乐祸,母亲早已痛不欲生。
母亲对我的疼爱是痴心的,这在我幼小的心里早扎下了根,我没有到上学的年龄,母亲就把我硬是塞进了学校,近四十年了,母亲还能如数家珍的把那时我上学的经历清晰地说出来,我没有辜负母亲的希望,我超过了周边的孩子,达到了高考的分数要求。
此时母亲的身体已显颓唐了,然而她牵挂孩子的心依然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