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鲁迅创作的小说并不多,小说集就只有《呐喊》《彷徨》和《故事新编》,而且都是中短篇小说。于是,就有人感慨鲁迅没有创作出一部长篇小说真可惜。
他之所以小说写的少,我想有两个原因:一是小说创作对他是有一定难度的,他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提到能写出《狂人日记》“大约全仰仗的全在先前看过的百来篇外国作品和一点医学上的知识”,但后来就很少看小说了;二是他写作的目的是对国民进行启蒙,“以为必须是‘为人生’,而且要改良这人生”,而如匕首投枪的杂文比小说更能达到他的目的,因此,鲁迅创作最多的是杂文。
杂文是一种直接、迅速反映社会事变或动向的文艺性论文。在针砭时弊,鞭挞丑陋现象上,它是鲁迅最得心应手的武器。
鲁迅的杂文集有《热风》《华盖集》《南腔北调集》《准风月谈》《花边文学》《三闲集》《二心集》《而已集》等。
我看的是果麦版本的《鲁迅杂文集》,精选了鲁迅于1918年—1936年发表的杂文。
这本书与果麦版本的《野草》有几篇文章是重叠的,如《随感录三十五》《导师》《随感录三十八》《随感录五十九‘圣武’》《战士和苍蝇》《杂感》《文学上的折扣》《男人的进化》《死》。
除了《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这个与那个》《为了忘却的纪念》《病后杂谈》《“题未定”草(六至九)》这几篇文章字数超过三千,其他的杂文还是符合其短小精悍的特点,在一千字左右针对一件事或一个现象表达了一个观点。
其中,最特别的是《无花的蔷薇》《小杂感》《半夏小集》三篇文章。说是文章嘛,却并不像一般文章那样起承转合地表达,要么是一些几个小片段的合集,要么是一些感想性句子的合集。
《无花的蔷薇》文中分了十个部分,大体内容是鲁迅在回应当时一些人对其文章的不满意见。
鲁迅所处的时期,各方力量都在想着如何拯救国家,也就有不同意见,或革命,或复古,或维新。不同阵营的人也会在报刊上发表文章,表达观点。时常会看到不少人在报纸上进行对骂,批评对方的观点与行为。
鲁迅就常以杂文进行战斗,他的怨敌也就非常多了。他在《死》中提到人临死会请别人宽恕,而他则决定“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
说回文章《无花的蔷薇》,这题目与Schopenhauer先生的话有关。他说:“无刺的蔷薇是没有的。——然而没有蔷薇的刺却很多。”
蔷薇没有花,那就只剩下刺了。这也表明了鲁迅的针锋相对的态度。
有人说他是放冷箭,他说明明就站出来,又没有躲在暗里,哪能算是放冷箭。他放箭有时不指明靶子,只要靶子有自知之明,懂得收敛,那就算了。
鲁迅认为自己的观点不被人接受,是因为说的是对,但又有预言性。他举了三个伟人的例子,孔子、释迦牟尼和耶稣基督,分别对应儒家、佛教和基督教。认为他们还活着,教徒会恐慌,因为他们的行为已违背了教主先生的意思。
“待到伟大的人物成为化石,人们都称他伟人时,他已经变成了傀儡了。”
这一句真是一针见血呀,所谓偶像只不过是时人控制言论的傀儡。有人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而伟人也可能是任人操控的小伙子。他是否伟大取决于他利用价值的大小,而不在于他本身的价值。
文中鲁迅放箭还是说明了靶子,提到了徐志摩和陈西滢对他的评价。
徐志摩说:“他平常零星的东西,我即使看也等于白看,没有看进去或是没有看懂。”
陈西滢说:“可是他的文章,我看过了就放进了应该去的地方……”
一个说看了也白看,一个说看了就放一边。这都是不太好的评价。
鲁迅以调侃的口吻说自己总算被“学者”和思想家协力踏倒了。还说不要陈西滢教授给的荣名,因为对方只是为了显示自己公正,而随意夸几句。
《无花的蔷薇》是鲁迅对批评的态度,《小杂感》则是感想性句子的合集,也就是现在人说的金句。
在写议论文或时事评论时,这实在是非常适合拿去引用的,带上鲁迅先生的武器,应该能战无不胜。
在下面先引用几句,让读者欣赏一下。
“世间大抵只知道指挥刀所以指挥武士,而不想到也可以指挥文人。”
“他们之所谓复古,是回到他们所记得的若干年前,并非虞夏商周。”
“凡为当局所‘诛’者皆有‘罪’。”
我猜测,这篇文章是鲁迅平时的偶发想法,记录在一起以便以后写文可以用。
如文中提到“约翰穆勒说:专制使人们变成冷嘲。而他竟不知到共和使人们变成沉默。”,这话就又在《忽然想到(五至六)》中出现了。
不同的是人名成了约翰弥耳,要么是笔误,要么是当时没有统一译名,想起那个音是什么样的就写出什么样的。
《忽然想到(五至六)》写的是:“约翰弥耳说:专制使人们变成冷嘲。我们却天下太平,连冷嘲也没有。”
与之相对应的是《1984》和《美丽新世界》。大家都一团和气了,就是天下太平了。而真的好吗?是没有问题,还是隐瞒问题,这是一个问题。
当我们感慨许多人对于别人的痛苦无动于衷时,经常会引用鲁迅一句话,那就是“人类的悲欢并不想通”,而且它还有后半句,更让人心寒,“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文中在说出这句话前,简单地描写了一些人的悲欢。有人病得要死,有人听着音乐,有人哄着孩子;有人狂笑,有人打牌;有人死了母亲。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同一个时刻,同一个地方。
这让我想起了两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当然,我知道他们本意有其要批评的社会现实,而只是从字面看到了同一个世界,不同的遭遇。
再来谈谈《半夏小集》,顾名思义,我想他可能是鲁迅在夏天写的小片段合集。
其中,有三个小片段是以对话形式来写的,读起来有点像笑话。那我就称它为笑话吧。
笑话一。A指责B剥了他的大衫。B说是因为不穿大衫好看,这是对他好。C批评A没去关心东北四省的事,只关心自己的大衫。C太太指出B先生是好的合作伙伴。
笑话二。A指责B去告密。B说自己没有告密,只是别人问,他照实说而已。他是一个不说谎的人。
笑话三。A问B是不是对自己失望。B说没有的事。A以为B是世故,而B则说是根本不相信A之前说过的话,不相信哪来的失望。
三个笑话,个中深意,我就不点破了,都在批评国民性问题。而这几个笑话又何尝过时呢。
我们依然会帮助欺负人的B去批评A,因为B是好的合作伙伴,依然以不说谎为由去告密,依然会为了不失望而不去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