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生,焉知死?
——孔丘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宋]李清照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
——[宋]文天祥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印度]泰戈尔
生与死,是人之一生的始终。死既是生命之终结,又是人生之价值的最终论定,亦即是盖棺论定。人皆有生死,面对这一无法逃避的人生课题,该有怎样的回答?孔子又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和文化基因?
孔子谈论人之生与死的价值问题,是与鬼神说一并论及的。由事人和事鬼的人生当择,进而揭示面对死亡而生的价值抉择。这一思想论说,载于《论语·先进》,原文是: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要知死,关键在于知生。死的价值,只能用生的意义来衡量。非原生之始而知所以生,则必不能反终而知所以死。知生之道,方能知死之道。生与死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面向死亡的存在,实是尽其生之担当。生的伟大,精神永存,方能死而无憾。
人生:生的伟大,界定死后的光荣。
人有生,则必有死。向死而生,就在于清醒认识到人生的有限,而尽心尽力放大有限生命的价值。在孔子的思想中,“未知生,焉知死”论说,既是对人性和人格的心灵质问,又是对人生价值和意义的思考探究。
有的人,生不如死;有的人,死重于生。有的人,生得苟活,死得愧疚;有的人,生而无愧无怍,死得无憾无悔。“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司马迁语)死的“重于泰山”,就在于向死而生的有意义。
在孔子的探究中,认为人皆有死,但在人生价值上信义之道德不可缺少。“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论语·颜渊》)人若无有信义,失去道义生命,就会蝇营狗苟地生存,苟且偷生地生活。
生命正因其有限,就更为可贵、珍贵。追求伟大的人生,方能为正义和真理而献身,“朝闻道,夕死可”(《论语·里仁》),死得其所。“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李清照语)珍惜生命,不负人生韶华,就能“生当作人杰”。有生的伟大,方有死的无憾。
人生的伟大,方能定义死后的光荣。不知如何活着,怎知如何面对死亡?孔子以自身的不懈追求,成就了“其生也荣,其死也哀”(《论语·子张》)的德行伟大。“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文天祥语)人虽固有一死,然“留取丹青照汗青”就是“重于泰山”之死。功德彰著,名垂千古,则必是“留取丹青照汗青” 。
人的一生,只有生而无愧,方能死而无憾。“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此是印度诗人泰戈尔《飞鸟集》的诗句。人生有所作为,若如“夏花之绚烂”,则必是轰轰烈烈,永载史册。人生无愧,方可如“秋叶之静美”,自然而无憾。
孔子生的伟大,就在于“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论语·子张》)。进德高远,所过者化,影响深远,达致了难以企及的人格境界。
人的一生,有正命而死者,也有桎梏而死者。“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孟子·尽心上》)尽道而死,则必尽道而生,则人生是“顺受其正”的正命担当;桎梏而死,必是非正命之生。放弃生的正当,则也放弃了死的正道。
人之生死的价值,在于自致。“夫官不与势期,而势自至乎?势不与富期,而富自至乎?富不与贵期,而贵自至乎?贵不与骄期,而骄自至乎?骄不与罪期,而罪自至乎?罪不与死期,而死自至乎?”(《说苑·敬慎》)生死抉择,系于人生的价值选择。选择生的伟大,就会有死后的光荣。
永葆人生的自尊自贵,追求人生的卓绝和极致,就在于自觉的修为和作为。虽功被天下,然自守以让,而无以骄人;虽聪明圣智,然自守以愚,而无以傲人;虽刚毅勇猛,然自守以怯,而无以胜人;虽富甲一方,然自守以廉,而无以炫人;始终坚持“不知则问,不能则学”。只有如此,方能有生命的光彩和世人的称誉。
人生:生的尽分,方可有死的无憾。
死之终,乃是对生之价值的盖棺论定。人之死,既意味着生命价值可能性的消亡,又意味着生命的已有一切不可改变。探寻死的意义,不如追求生之价值。只有生的有意义,方能死的有价值。
对生的态度决定对死的判定,而死的抉择又反映生的追求。知人生的“逝者如斯夫”(《论语·子罕》),方能珍惜时光,而不负韶华,自强不息而勇于进取,施展才华而实现抱负。在有限的生命中,做出无愧于人生的事业。
知人必有死,就要更好地生,尽生的本分价值。孔子的“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之论说,就在揭示人生的价值意义所在。人生得道而遵道以生,便是崇高人性的实践和伟大人格的成就。闻道虽死,然赋予生命以道的意义,则人方可以不枉一生成为了人。
朝闻道而夕死可的生命价值,就在于以弘道为己任。“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知人生的“仁以为己任”,就会不畏任重道远,而弘毅不辍,勇于担当而当仁不让,敢于负责而坚持原则,真正做到夭寿不贰其志。
朝闻道而夕死可的生命价值,又是“笃信好学,守死善道”的生命价值体验。知人生“学而时习之”(《论语·泰伯》)之本分、当分,就会刻苦学习,发愤忘食,乐以忘忧,而进德不止,修业不辍。以善道为生,至死不改其志,方能有“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的道义不渝。
人的一生,若是背离朝闻道而夕死可的生命价值,便是“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论语·宪问》)人生无道,不能尽人伦之道,则近于禽兽,故为贼。虽是“老而不死”,然只是浑浑噩噩,岂有生存下去的意义?基于“老而不教,死无思也”(《荀子·子道》)的人生清醒,方有“老思死,则教”的人生作为。
人之死的价值,在于生的追求价值。君子修诸己而诚信,故亦欲人之信己;修诸己而尽忠,故亦欲人之亲己;修正治辨而正己,故亦欲人之善己。修为若此,则必是“穷则不隐,通则大明”(《荀子·荣辱》)的生之光荣,也必有“身死而名弥白”的死之光荣。
在人生的“守死善道”上,尽心知性知天,是深造之以道而信念分定。存心养性事天,是尽人性之当分。“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孟子·尽心上》),是“守死善道”的矢志不渝。知人生使命而不以夭寿贰其心,是智之尽。为道义追求而能修身以俟,是仁之至。
在“守死善道”的“夭寿不贰”上,“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中庸》)一生坚守“和而不流”和“中立而不倚”的道义原则,“至死不变”,则是善始善终,一生不愧不怍。
人生:有甚于生者,也有甚于死者。
直面人生,不荒度光阴,方能学无止境,奋发图强,积德行善。“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论语·卫灵公》)求仁之价值,大于水火。人无水火则不可生,然人无仁则不可以成为大写的顶天立地之人。
生以道义为重,耻于不仁不义,则追求真理必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生以人性至善为贵,耻不若人而有终身之忧,则在坚守道义上必是夭寿不贰,不论造次颠沛而惟义之举。
面对死亡,不苟且偷生,方能杀身成仁。“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在孔子看来,“比干谏而死”(《论语·微子》),乃是杀身成仁的人格体现。杀身成仁,彰显了人性之仁道高于生命之价值。
面对死亡,不苟且偷生,方能舍生取义。“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孟子·告子上》)生为我所欲求者,义亦是我所欲有者,二者不可得兼则要舍生取义。
舍生取义生死观的价值意蕴,乃在于“由是则生,而有不用”的不苟活,以及“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的不避死。之所以能够如此,就在于价值取舍上有“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的道义坚守、人格尊严。反之,若认为所欲莫甚于生,则一切可以求生者,何所不用?若以为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免患者,何所不为?
儒家思想中,之所以视道义价值高于生命,乃缘于认为道义乃是人区别于禽兽的本性所在。失去了道义,则人不为大写之人,而落入禽兽之列。违背道义虽生而不求,坚守原则虽死而不避,方见大丈夫的人生担当。
《孟子》“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的思想论说,就在揭示人有人格之尊严,人道之性命,人生之担当。有尊严,则不自贱;有性命,则不取辱;有担当,则不偷生。
在生死观上,人生有了道义之使命担当,就能“易惧而难胁,畏患而不避义死,欲利而不为所非”(《荀子·不苟》),一生光明正大、正道沧桑。当理而不避其难,遗生而行义,视死如归,方是士之人格的价值担当。
人之一生的高尚情操,就在于“立义行道,毋论难易而后能行之;立身著名,无顾利害而后能成之”(《说苑·立节》)。不论难易和利害,足见心地之纯,志向之笃。由其道而遵其理,虽杀身而遂其行义,则必能自尊自贵,名传于后世。反之,义之不立,名之不著,必为生之耻辱。
仁人志士的一生追求,非是好死而恶生,而在于恶生不由道,恶死害于理。对待死亡的不怕死,非便是儒家关于不惧死的真正价值意蕴。“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孟子·离娄下》)勇于行义,则不畏于死;生担道义,则不必求死。
人生的“杀身以成仁,触害以立义,倚于节理而不议死地”(《说苑·立节》),方是真正死之无畏的精神。这样的死得其所,便是“身死名流于来世”境界。直面死亡,立节行义,方是真无畏;妄死图名,逞勇斗狠,非是真不惧。人生只有“守死善道”,方能不因富贵诱而贪恋其生,不因死亡恐而变节其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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