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家人家,弟兄俩,哥哥有老婆了,弟弟还 没老婆。弟弟整天干活,早起喝酸粥,晌午吃酸捞饭酸粥、酸捞饭,都是糜子米发酵以后煮成的,有酸味,内蒙一带的人喜食。他一不在,他哥嫂净吃好的。
这天,弟弟耕地耕到半前晌了,老牛给他说了话啦:
“牛郎,你不回家吃好的去?”
“嘿,我这样早回去,人家骂呀!”
“哎,你想回就回吧。”
“怎回呢?”
老牛说:“那不是,南地顶头有块大石头,咱们耕地耕到那里,把铧子打了,就齐回呗。”
说话就耕到大石头跟前了。老牛一跑,牛郎往前一跟又往后一拽,“嘣”的声把个铧子撞烂了。这就回呀。
他嫂子锅里刚煮上扁食,转眼见他回来了,慌忙喊道:
“兄弟,快来吃吧,我正想打发人叫你去呢!”
他哥问:“你讫(nóng),记音,意思是这样。早回来做什?”
他说:“把铧子打啦。”
他哥没吭声。他就饱饱吃了一顿。
第二天他又耕地去了。快晌午啦,老牛说:
“牛郎,晌午人家吃包子哩。”
“今个我不回去了。”
“不怕,回吧!”
“怎回呢?”
老牛说:“那不是,地北头有块大石头,咱们耕地耕到那里,把犁打了,就齐回呗。”
说话就耕到大石头跟前了,老牛一跑,牛郎往前一跟又往后一拽,“嘭”的声把个犁打了。这就又回呀。
他嫂瞭见他回来了,就骂:
“没头鬼来的,今个又回来吃啦!”
他哥问:“你早回来做什?”
他说:“我把犁打啦。”
他哥气得“哼”一声,说:
“就像这样,昨个坏铧,今个坏犁,你就甭耕地啦!明个另另,内蒙方言,分家另过的意思吧。”
还 是包子蒸好端上来啦,牛郎没吭声,又饱饱吃了一顿。
第三天他又耕地去了。快晌午啦,老牛说:
“牛郎,今个人家吃油糕哩,你不回家吃去?”
牛郎说:“今个我不早回了,昨个人家就要往外另我呀!”
“不怕,”老牛说,“回吧,你回去人家要往外另你,不回人家也要往外另你。”
“怎回去呢?”
“走,咱们到南面大石头上扯犁辕去!”
说话又来到大石头跟前了,老牛一跑,牛郎往前一跟又往后一退,“咯嚓”一声,把犁辕扯了。
老牛安顿牛郎:
“你割上些葛儿蔓葛儿蔓,草名。也叫野牵牛、酒盅盅花、打碗碗花。抱着,回家丢到我跟前,我不吃;你吃罢饭出来就望着我说:
老牛不吃那葛儿蔓,
我也不吃那酸捞饭;
老牛爱吃那芦根草,
我也爱吃那油糕。
你哥嫂要往外另你,你旁的不要要,就要上我和烂车、疙瘩绳。”
他嫂瞭见他回来了,气的就骂:
“没头鬼来的,又回来啦!他怎知道的?”
他哥见他携回个烂犁辕来,气的没开腔。
人家油糕炸熟不是放到炕上啦,牛郎没说话,只管吃,他嫂子恼得没吭一声。
牛郎吃过去院里了,他站在老牛跟前说:
老牛不吃那葛儿蔓,
我也不吃那酸捞饭;
老牛爱吃那芦根草,
我也爱吃那油糕。
她嫂跟上就骂:
“没头鬼来的,说可会说咧,不坏家伙的事就没你啦!”
他哥跳下炕来就往外走,去寻人另他呀。
这当口,他嫂问他:
“兄弟,你分家分什?”
“我旁的不要,就要老牛、破车、疙瘩绳。”
“咳,你不拿上些吃米?”
“不要啦。”
牛郎没等他哥回来,就吼老牛:
“咱们走吧!”
说话把车一套,这就走呀。走出村口了,牛郎问:
“咱朝哪走呀?”
老牛说:“端端的朝南走吧。”
这就一条大路正正的朝南走了。
走了很久了。这天天黑,赶到个老山沟口,沟前有道透清透亮的活水。老牛跟牛郎说:
“这里要水有水哩,要草有草哩,你把我放开吧。”又说,“那边有块大青石板,你坐了歇歇去吧!”
老牛“咯漫漫、咯漫漫”咯漫漫,记音,原讲述者主要借以表达老牛一面吃草一面行走的节奏与音响。的吃上青草朝后沟走了。牛郎呢,在石上越坐越饿了,他说:
“老牛啊,你水有咧,草有咧,不饿不炕炕,内蒙方言,干渴的意思。了,我说拿上些米吧,你不叫拿,我饿着啦!”
他刚说完,老牛“一咯拐、一咯拐”一咯拐,记音,形容老牛走路的样子:笨重、缓慢。的驾后沟来了。说:
“你饿了吧?山拐后有卖吃的,你吃去吧;吃了记我的账。”
他走去一看,想吃什么也有哩,他就美美吃了一顿。吃过人家问他:
“记上谁呀?”
他说:“记上老牛。”
他回来了不是!?老牛问他:
“你吃好啦?”
“哎,吃好啦。”
老牛说:“明天七月七了,南天门开呀,王母娘娘的外孙女要来这里洗衣裳哩。你在这里打西往东数,看准末梢第七个,那就是织女。你将她晒的衣裳偷偷拿了,不要还 给她;还 衣裳的时候,你吼三声老牛,我就来啦。”
牛郎一黑夜 没睡觉,紧等着哩。他定神看,南天门“哗啦、哗啦”的开了,,打里飞出来一群鸽子,白白的,飞到沟外这条河边就落下了,落下来一个个变成了活美女,都坐起在水边石上洗衣裳了。牛郎把末梢第七个女子看下,就趁空把她晒的衣裳偷来了。
织女找他要衣裳哩:
“你给俺的衣裳,给俺的衣裳!俺的衣裳你拿去怎着?”
牛郎反正不给。
那些女子洗的衣袋都晒干了,人家提溜上要回呀,一起说:
“七妹子,你回不回?七妹子,快回吧!”
织女说:“我的衣裳也没啦,还 能回嘞?”
六个女子都变成白鸽飞走了,快飞到南天门啦,又回转身来叫:
“七妹子,快回呀!南天门要关啦,你快回呀!”
这会从门里出来个红脸大汉,喊着:
“南天门要关啦,要回来的快回!”
织女说:“我不回去了,你关吧!”
人家这就“哗啦、哗啦”的把门关上了。
牛郎在青石板上坐着哩,织女也过来了,给他说:
“我和你配夫妻呀,给我衣裳吧!”
牛郎还 是不给。
织女说:“迎着这满天星星坐着怪凉 的,咱们盖上个房吧!”
牛郎说:“木头也不见一条,怎盖?就这样坐着吧!”
“你别操心,快往边上坐坐,圪挤住眼!”
织女从荷包里掏出个花手巾来,往开一铺,在上头轻轻吹了口气,眼前就出现了一间干净房子。她说:
“你睁眼瞧瞧吧!”
牛郎一看,喜得直拍手。他们这就进房里去住呀。
说话这就有日子啦。他们养下个女子,已六岁了;又养下个小子,已三岁了。
有一天,织女说:
“孩子也大啦,你把那衣裳压在石板底下会沤烂的,快拿出来还 我吧。”
牛郎想:“可不是,孩子这样大了,也该还 她啦。……”这就把衣裳取出还 她了。
这天半夜 里,织女爬起来走了,把娃娃扔给男人啦。牛郎冷醒了,睁眼一看,满满一天星星;伸手一摸,凉 石头上潮阴阴的,老婆没啦。小娃娃哭着要奶吃呢。他这才想起:“老牛交代我,给还 衣裳的时候,要吼他三声,唉!我怎忘的?”
定眼看,老牛来了,跟他说:
“看,走啦不!我说过的话你不在意嘛!”
“嗯,一时我倒把你忘啦!”
老牛说:“现在你把我杀了吧。”
“听你说的!你是我恩人,我舍得杀你嘞?”
“哎,没说的,杀了吧!杀了你背上些柴禾,把我的骨头烧了,把我的皮披上,再编两个箩头,一头担女子,一头担小子,然后圪挤上眼,上南天门寻你老婆去。南天门有金狮把大门哩,它扑起来要吃你的时候,你就说:‘呔!你不敢,我是你七姑爷,这不是穿红兜兜的娃娃。’金狮就会卧下了。一进二门,银狮扑起来要吃你的时候,你就说:‘呔!你不敢,我是你七姑爷,这不是穿红兜兜的娃娃。’银狮也就卧下了。一进三门,鬼爷龇牙举起狼牙锤就要打你,你说:‘呔!你不敢,我是你七姑爷,这不是穿红兜兜的娃娃。’他也就不打了。这时候你外母娘外母娘,内蒙方言,即岳母。会出来迎接你。你进了他们家,会看到七个大闺女都在炕上坐着哩,你一下认不得哪是自己的老婆,你就放开娃娃,看小娃娃奔向哪个,吃哪个的奶,她就是你老婆。……”
牛郎就像这样,披上牛皮,进了天门,认下自己的老婆了。
他外母娘另找了一间小房,安顿他们夫妻俩住下了。
住了一飨一飨,记音,即一段时间、一些时候。,外父见不得女婿;老汉要和女婿赌输赢,见高低。
这日,织女和牛郎说:
“明天我大和你赌输赢,他藏了叫你寻,当心寻吧!你先把全院都寻遍,末后再去南墙根底,你会看到有只臭虫钉在墙上,那就是他。”
二天一早,老汉在院里叫了:
“女婿,咱俩耍吧?”
牛郎说:“你老啦,我年轻,咱俩还 耍嘞?”
“不怕!”老汉说,“我藏了你寻,寻见我免你浑身无罪,寻不见我就吃你。你先回吧。”
老汉随即变了只臭虫,趴在南墙角下了。
牛郎这就寻呀。满院院哪里也寻到了,哪里也没寻见;末后看到南墙根底有只臭虫,他上前捏住说:
“老丈人,是你不是你?不是你我就一指头掐碎了!咦,好臭呀好臭!”
老汉慌忙喊叫:
“是我,是我,快不要掐了!哎哟,把我的两根猴辫辫也扯完啦。”
牛郎问:“你不吃我了吧?”
“不啦,你回去吧!”
牛郎回去了。织女跟他说:
“明天我大又和你藏谜谜呀。他会变个大红果子,藏到我妈衣柜里,你好好寻吧!”
二天一早,老汉又来叫了:
“女婿,咱们耍呀,我藏了你寻。”
牛郎答应一声,这就开始寻呀。房前房后、草窟里……都寻遍了,都没寻见。末后来到外母娘房里,一揭柜盖,见红包袱上有个大红果子,他一把抓起说:
“老丈人,是你不是你?不是你我一口吃了!好香呀好香!”
老汉慌忙喊叫:“是我,是我,快放手吧!哎哟,又把我的胡子拔光啦!”
牛郎问:“你不吃我了吧?”
“咳,不啦,你快回吧!”
牛郎回去了,织女跟他说:
“明天我大叫你藏呀。”
“嘿,我聘龃笕嘶鼓懿刈∴叮俊
“不怕,我教你变。”
二天早起,老汉又来叫了:
“女婿,咱们耍吧,你藏了我寻。”
“好吧。”牛郎说。
牛郎蹲到地下一打滚,变了个扎花针,他老婆跳下炕来,伸手捡起,用它扎花去了。
织女说:“大,你寻吧,他藏啦。”
老汉绕来绕去,屋里屋外都寻遍了,哪里也没寻见。他回去跟老伴说:
“我降不住人家:人家能找见我,我寻不见人家。”
这边织女把扎花针往地下一甩,牛郎“腾”的声站起来了。
织女跟牛郎说:
“明个我大要和你跑崩子跑崩子,意即赛跑。,你跑,他断。”
“他还 能断上我喽?”
“哎呀,可别大意,他比你跑得快嘞!你快去我大粮房里,那边有红籽籽,你挖上一升,要满满的;把那红筷子也拿上一把子;我头上有个金簪,你再把它拿上。明天跑开了,等我吼你:‘朝前划,朝前划!’你就拿簪子朝前一划,记住,可别往后划呀!……”
二天一早,老汉又来叫了:
“女婿,今个咱俩跑崩子,你跑,我断;断上我就吃你,断不上免你无罪。”
牛郎答应一声,这就开始跑呀。女婿头前跑,他外父后头断;他媳妇和他外母娘引上娃娃也在后头断嘞。
牛郎跑着跑着,扔一双筷子,扔两颗红籽;跑着跑着,扔一双筷子,扔两颗红籽。他外父在后头捡嘞不是?老汉就捡就跑,就跑就捡,还 喊着:
“看这女婿,临死啦还 偷我的东西咧!”
牛郎把红籽籽扔完了,筷子也扔完了。织女看着她大快揪住丈夫了,就急的在后头喊:
“你快划!你快划!”
外母娘也跟上直喊:
“你快划!你快划!”
牛郎稍一回头,见他外父紧紧的跟在背后,就慌忙取出金簪,顺手朝后一划;这一划呵,即刻现出一道天河,将他们夫妻隔开了。牛郎在天河这厢,他媳妇在天河那厢;那边老婆娃娃哭哩,他外母娘也哭哩;他自个站在河这边哭哩。
他外母娘引上闺女和小娃回去了,他外父也回去了。牛郎就在河这边住下啦。从这以后,每到七月七那天,老婆汉子才能见面。
一到七月七早上,地上的雀儿净飞走了,牛郎他外母娘将花鹊鹊毛、野鹊鹊毛、白灵子毛、胡燕燕毛……一个头上揪一撮撮,这就搭过河桥呀。
每到七月七晚上,咱们操心看吧,天河上长长的搭上一道,那就是天牛郎会织女的桥嘛。这夜 更深人静时候,谁要躲在葡萄架底下,还 能听见他们说话呢。织女老抱怨她男人:
“我安顿你往前划嘛,你偏往后划,天河把咱俩隔开啦不!”
“嗨,”牛郎说,“我见你大快揪住我了,心里一慌,倒把你的话忘啦。”
一年三百六十天,牛郎用的三百六十口锅,三百六十只碗,织女都帮他洗净垒在那里;还 帮他把衣裳拆洗了,缝补好;到七月十六那天,织女就又难过着回到她妈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