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猪
小时候家贫,姊妹五个,大姐二姐三姐哥哥我,糖葫芦似的一个挨一个,父亲是公职人员,着家的时间相对少,母亲是农民,扛起了下地干活,做饭洗衣,孝上管下的重担。为了贴补家用,母亲不辞劳苦,除了养我们,又养起了猪,那些年基本上一年一头。
到了腊月临近年关时,提前请了杀猪人和帮手,议定好日子,天还黑呼呼的,就架起了大锅,火苗扑扑地响。几个人抬起前夜就吃了杀头宴的猪,放在四方小木桌上,杀猪的富锁手持杀猪刀,就捅进了猪脖子,鲜红的血液就咕嘟嘟流向桌下的洗脸盆…每逢这时候,母亲总是躲在屋里,拉上窗帘,偷偷地从窗帘缝里看一下,她不敢直视猪的眼睛,她说嗷嗷嚎叫的猪,好象在向她喊救命,因为猪也很通人性,猪圈紧邻院子通往官道的路,我们走过去,通常是没反应的,而母亲一临近,猪就哼哼地跑到圈口,象个撒娇的孩子,再把泔水倒下去,猪就一边吃,一边嗯嗯,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母亲,满含感恩之意,这要说一点没感情也是不可能的,以致母亲连吃这猪肉时都难以下咽。
吹气,烫猪,褪毛,吊起开膛,洗肠子,灌血肠,煮下水,折腾大半天,邻里们开始来买肉,一块钱一斤,傍晚时就没了,然后打发我们把下水一碗一碗给近邻送去,以示感谢一年来对猪的照顾,再安排杀猪人吃饭,唠嗑,说笑,说谁杀猪杀的好,那谁谁谁是杀羊的把式,猪都杀半天了,一撒手,跑了,满院疯跑,逮不住,没办法,一直追,猪就一直转圈跑,跑得跑得扑通一声栽倒了,死了,累死的~这个时候满屋子人就哈哈笑,杀猪人说:“他用宰羊的刀子杀猪了,那能杀死?干啥有啥的讲究和拿法呢”,于是大家又笑……
我就守在那口煮骨头的锅边,看着父亲把骨头扔进去,等得瞌睡了,终于捞出来了,再看着父亲把上面的肉剔掉,剩下骨头缝里还有丝丝肉沫,然后扑通扔在我面前的盆里,嗯~吃吧!我那时就狠狠地想,这撕下的肉倒底去了哪里?肯定是留着招待那些狗日的女婿们了吧。你是不是怀疑我不是亲生的?亲生的,千真万确。多年以后,直到现在我都喜欢吃大骨头,有一次在公司食堂吃饭,我和夫人在门口边吃边乘凉,有只狗在旁边转悠,夫人把吃完的骨头扔到地上,那只狗吃得津津有味,我也把吃完的骨头扔到地上,那狗闻一闻,抬头看我一眼,走了。我就好奇怪:“唉,怎么你的它就吃,我的就不吃了?”夫人头也不抬,习惯性地脱口而出:“你比它吃得还干净,它吃什么”,你看看,我行事风格跟我父亲惊人一致,有过之而无不及,亲生无疑,鉴定完毕!以后你们谁要是怀疑儿子不是亲生的,不用做亲子鉴定,花那冤枉钱干啥,扔两骨头给父子俩,看看吃相就知道是不是亲生的了。
等到晚上外人都走了,父亲就开始算帐,养了一年猪,猪崽花了多少钱,吃了多少玉米,打了几次防疫针,总共花了多少钱,肉卖了多少钱,不光没赚还贴了钱,母亲的割猪草,捡泔水,熬猪食的工钱还没算,这都不说了,杀猪又熬一整天,结果连块象样的猪肉也没留下,只能吃点下水,唉,来年不养了,养了也不杀了,囫囵卖。
第二年果然不杀了,囫囵按毛重卖,卖完父母亲又吵一晚上,母亲坚持说卖亏了,要是杀了按净重卖,肯定挣的多,父亲就生气说按毛重卖合适,一二三五条缘由,母亲统统不听,逼急了,父亲说,卖也卖了,钱也收了,猪也走了,你有本事你要去。母亲也只好嘟嘟囔囔,千百万个不愿意~再开启下一年养猪计划。
又到了下一年猪出槽的时候,那一天,猪圈旁边围了好几个收猪的人,在那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后来与父亲达成协议,今年来个新式卖法–“估堆”,就这头猪,你要多少钱,我出多少钱,有点赌博的意思,一来二往,父亲觉得自己胜算比较大,就成交了。就在收猪人准备绑猪时,母亲回来了,起初还不很反对,后来不行了,估计听了邻居有人说,你家把猪卖了,连秤都没过一下,你说你再精还能精过收猪的?他们一天天看猪了,还不比你看得准?母亲说啥也不同意了,父亲说:“都给人家说好了,红口白牙,咋还能反悔了?”
母亲说“你是皇帝呀?金口玉言呀?说啥就是啥,咋就不能改了?”
“男子汉大丈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连婆娘的主都做不了,这算啥?”
“我养的猪,你凭什么卖?”
“你养的猪?猪娃子还是我买的了,粮食也是我买的…再说了,这么卖肯定咱们赚了,你别听xⅹx瞎胡说”
我那时还不太懂事,不想让父母吵架,又不敢跟父亲说,就跟母亲说:“卖就卖了,怎么卖不是卖?”
母亲冲着父亲说:“我不管谁胡说不胡说,反正我要过秤,吃亏占便宜要说到明处。”
不记得后来怎么样了,只记得父亲把厨刀狠狠砍在案板上,“我不管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猪后来怎么卖的不记得了。那时一头猪能卖二百多吧,也很贵了。卖一头猪,事先没商量好,引起风波无数,都是贫穷惹得祸,倘若那时父亲一月能挣二百的话,母亲也不会较真这头猪该“估堆”卖还是论秤卖,父亲也不会为反不反悔懊恼与沮丧。
如今,父亲已离我们远去,不再参与母亲养的猪该怎么卖,母亲呢,早已在父亲在世的多年前不再养猪,有钱花谁还养猪,你爱替谁卖替谁卖。只是五个姊妹,这串糖葫芦中,本应是最大一颗的哥哥,却不小心掉落在地,落入尘埃,不再争高低,而今,三姐要卖房子,跟大姐有些纠葛,不明不了,善哉,这房子岂不就是当年那头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