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伟大作品,总是表现人性最真切的欲望,作家应该是人性的治疗师。——沈从文
一、引言
翻看二十世纪初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时,沈从文是少有坚持纯文学创作的作家,他一直用自己独特的视角,阐述着人性的至真至善。他笔下的湘西世界,民风淳朴,宛如一片世外桃源。
他用诗情画意的笔调,把人性流露于山水之间,让生活在都市里的人们,看到了善良淳朴的人性,如何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人与人间如何亲情友善;这里即使有偶尔的恶,也被隔着人性的薄纱,化作一缕缕青烟,悄悄飘散。
《萧萧》就是一篇这样的牧歌式小说,它表现出了一种纯真、自然的人性美。作品里15岁的少女萧萧天真善良,是被婆家娶回来的童养媳,在等待圆房的日子里,却中途被自家长工用情歌唱开了心窍,变成了妇人。本该是一曲妻离子散的悲歌,却因为婆家宽厚仁慈、原始古朴的自然天性,变成了一首人性赞歌。
二、诗意田园风光里的人们纯朴和善、柔和随顺,对外部世界里的自由,感觉荒谬不可思议
年少的萧萧天真无邪,别人家的姑娘出嫁,因为要离开自己的母亲,去做了别人家的母亲,还要和陌生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感觉有些害怕,而哭哭啼啼。萧萧做了新媳妇却不哭,还只是笑,也不害羞,更不害怕。
她是因为从小没有母亲,寄养在伯父家里,没人给她传授这些儿女情长之事。无知者无畏,她因为生活在这一方与世无争的天地里,眼里自然也全是一片星月祥和、风轻云淡。
在婆家的生活,她完全不懂自己的身份为何,对待小自己九岁的丈夫更像亲弟弟一般。喂他吃东西,带他到处玩耍,哭闹了还玩亲嘴的游戏哄他高兴。长久在一起玩耍,小丈夫对她也如亲人一般。夜里哭闹了,母亲都无法哄高兴,萧萧抱起给他看看星光、指指月亮,说些阿猫的玩笑话,哄着哄着丈夫就笑了,便很快睡去。
一个刚断奶不久的三岁孩子,本该对自己母亲特别依赖,最后却是对萧萧如此依恋,这里似乎无关爱情,只是浓浓亲情。而萧萧对待陌生人家的孩子,很快就能如此相依相亲,我们看到的是这一方水土里养育出来的人的质朴友善。
婆家的人也都不是一群恶人,身为童养媳的萧萧竟然没有受到什么刁难。在家里劳作也只是能做就做;夕阳西下,吃过饭的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听祖父讲故事。这整个是一幅甜美的乡村生活画卷,这里生活的人们宁静、快乐,与世无争。
就是这样自然淳朴人性里的契约婚姻,即使有着太多不合理,也仿佛成了一种认可风俗的习惯。即便是这种习惯,受到外来意识的启发,也不一定激起反抗。
从爷爷嘴里,萧萧听到了山外的世界,城里的“女学生”,在他们乡下人眼里仿佛是活在另一个世界。她们可以深夜才睡,可以男女一起上课,人熟悉了可以随意同男子睡觉,也不需要媒人,名叫“自由”。她们花钱大手大脚、不劳动却能花钱雇人照顾自己吃喝不愁,受了委屈可以打官司,并且把钱独占……
这一切在萧萧眼里完全是不可思议,甚至是岂有此理。外界这种自由的生活,在他们眼里完全是格格不入,不一样的心境下,都难理解彼此的生活。人性就在这不一样的环境里,显露出不一样的光彩。一边是封闭、蒙昧、淳朴善良;一边是自由、奔放、勾心斗角。这里作者展现给我们的是无关物质的优越与拙劣,只是人性最真实一面。
英国文学家切斯特菲尔德曾说:世上人的本性都是一样的,但教育和习惯却使它们的表现形式不尽相同,因此,我们必须隔着各种外衣对它们加以认识。
人类因为教育增长了知识,也因为丰富的知识开化了思想。翠翠世界里古朴的人性与女学生世界里复苏的人性碰撞,人文运动复苏了人性自由之光,也埋没了从前的原始和纯真。
正因为这里的人们原始古朴,对待像“童养媳”这样的陋俗,早已习以为常,在蒙昧无知中不懂何是反抗。在偏安一隅的山村,这里的人们淳朴善良,生活里没有太多的选择,只有柔和顺从。
三、与韦斯特马克效应相悖的“童养媳”婚姻,本是一场悲剧,却有了另外转机
芬兰人类学家爱德华•韦斯特马克在《人类婚姻史》中指出: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儿童,成人后会失去对彼此的性引力,这一现象也被称作韦斯特马克效应。
旧时代里的童养媳制度,无疑是这种效应的直接受害者。韦斯特马克研究发现,那些从小在婆家长大的女孩,长大后彼此通常都会抗拒此类婚姻,即使勉强结婚,他们的生活也很难幸福,或许因为彼此性吸引减少,最终也会导致女方生育率下降。
作为童养媳的萧萧与小丈夫青梅竹马,自小就亲如姐弟,或者爱如母子,他们之间是亲情不是爱情。到最后,为何即便是萧萧已和家里长工花狗有过私情,小丈夫依然喜欢着她呢?这正是源于作者赋予此地的一片淳朴、原始的人性来化解的结果。
萧萧的私情随着肚子渐渐变大被发现,知道实情后的全家人慌了手脚,“生气的生气,流泪的流泪,骂人的骂人”,萧萧甚至也想到了各种死法,但终因萧萧年龄小,不敢下手。
最后大家请来她原家族的大伯来拿定主意,是“发卖”还是“沉潭”?试想如果萧萧生活在封建道德观念根深蒂固的家庭里,她会不会死的很惨?而正是这一方水土里善良、淳朴的人性救了她的性命。
“沉潭”是旧社会的一种私刑,以前的女子如果和丈夫以外的男人有私情就会被用于此刑。以“穷天理,灭人欲”作为旧知识分子对女人的道德标准,萧萧“沉潭”一死是免不了的。可萧萧的伯父只是种田人,不懂得礼教要比人命还珍贵,他不忍心让萧萧死去,于是同意“发卖”。
而最后却因为萧萧产下一男婴,全家人都不再想着把她“发卖”,而继续收留了她。十年后婆家还为她和小丈夫“圆了房”,而且丈夫对这个私生子也“从不生气”。萧萧屈服于“童养媳”的陋俗,并没有任何反抗,这看似是一个悲剧。
然而作品里的萧萧并不感觉到悲伤,对于生活在淳朴平淡的湘西边陲一个小人物来说,她不会觉得生活里的事有何可悲?世代生活在这里的淳朴山民,他们感觉这一切的风俗只是一种习惯,一种代代相传的传统,真的悲悯他们的是那些有知识的“女学生”般的人。
他们把这种传统当做生活里一种信念,这种信念毫无疑问地支撑着生活里的种种,包括合理与不合理的。童养媳的陋习,接受私生子的现实,呈现的就是人性的多重面。这些层面里看似负面的民俗与至善的人性相矛盾,但沈从文以和善的“人性”解决了其中的悖离。
四、幸福的婚姻,不仅需要自由;单纯世界里的人们,更要有对契约的坚守;爱情的悲剧也是因过多选择:布里丹毛驴效应
沈从文另一篇牧歌小说名作《边城》,里面也同样有一个17岁女子“翠翠”,她淳朴善良的好似“自然之女”,因为交织不清的误解,最终却只能空守船头,孤独地等待傩送的爱情。同样的淳朴民风,为何原始的人性没能成全这段爱情?
巴黎大学的布里丹教授曾提出了布里丹毛驴效应:是说人的选择过多后,会出现犹豫不决,从而影响了最终的执行效果。这个效应因为假设给驴子两边各方两堆草料,最终毛驴犹豫于先吃那一边,被活活饿死而得名。
《边城》里翠翠的心里早有了心上人傩送,却因为天保先来找到爷爷提亲,让她犹豫不决。她与爷爷相依为命,她不想爷爷不高兴。而爷爷却也是一心为她着想,想要她自由恋爱追求想要的幸福。于是爷爷得知她喜欢傩送后,就婉拒了天保。结果赌气下的天保外出送货淹死在了河里,傩送也因为哥哥的死,背上了沉重的负担,不再提与翠翠间的婚事。他最终选择远走他乡,留下独自等他的翠翠。
翠翠同萧萧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两人选择的不同。翠翠拥有的是自由的恋爱,萧萧面对的是早已安排好的童养媳。一个是文明,一个是陋习,本不可同时比较。但萧萧也曾被暗示“当女学生”获得自由,可是在她的世界里是未被开化的民风,她不懂的反抗。也正因为他选择少了,湘西质朴的人性和布里丹毛驴效应,让一切偶然变成了必然,成就了她完美结局的必然。
卢梭曾说过:我不仅把婚姻描写为一切结合之中最甜蜜的结合,而且还描写为一切契约之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契约。
我们现在的生活,因为科技的发达,人与人沟通变得方便快捷。婚姻里也出现了太多的诱惑,爱人间的选择也变得很多,婚姻因为太多的选择,让俩人的感情变得脆弱。就像布里丹毛驴效应里的驴子,自己因为有了太多选择,反而愈加茫然了。也如同翠翠与丈夫的婚姻,在封闭环境里成长起来质朴的山民,对爱情和婚姻有的只是单一原始的人性之爱。
罗兰说过:对爱情不必勉强,对婚姻则要负责。
并不是说原始的愚昧和无知,会让人变得幸福,而是说在感情面前,如果人能主动封死一些欲望的通路,对婚姻多一些责任感,给自己一片纯净的天地。当感情里出现危机时,是想着如何去解决,而不是寻找退路。这样才能会有像萧萧般完美的结局,这未曾不是一种爱情启示。
五、结语
童养媳是一种不人道的旧有陋习,但在当时那种生产力低下环境里,也是一种必然。童养媳的夫妻,就如韦斯特马克效应所证实的那般很难给人带来幸福。然而在沈从文的笔下他把那一片生活,赋予了一片人性美,在民风淳朴、人人友善,秉承契约精神原始的人性面前,也成了翠翠的必然选择。
也正因为这份自然、原始的人性,才是使得本该被“发卖”出去的萧萧,留了下来,而且一家人都能快乐地生活。沈从文试图从伦理道德的角度透视人性,用湘西人们善良的人性,来试图否决现代化都市里的病态。
这样的婚姻对于当时的人来说是完美的,对于现在的我们是感觉蒙昧无知的。
那对于现在的我们,什么的婚姻才是美满的呢?自由之花已经开编神州大地,可幸福的果实并不是硕果累累,连年来离婚一直普遍提高。
我们是否对婚姻秉承一些契约精神,用萧萧里面那般自然的人性,把欲望的通道封锁一些,留一片宁静空间。让自己拒绝过多选择,一心只想经营好现在的婚姻。或许如此,也是《萧萧》里的婚姻,有了些许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