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去世四十周年了。当时,我因在外长山列岛当兵未能赶回送终。思念萦怀,总想写点什么来祭奠爸爸,以慰藉自己的悲痛。可是,每每提笔想起爸爸艰苦备尝,苦心追求的一生;想起他为使儿女成才而忍受的苦痛与牺牲;想起他临终前既满足又眷恋的依依话语,我总是抑制不住地心痛万分,泪雨连连。一次次,我不得不强制转换自己的思绪,以平息内心过度的悲痛。今天,这一篇还不知要分几次,写到那日才能成章呢。
一个人成年后,特别是在事业上取得一些成绩时 ,总会自然地想起扶持促使他走上这条生活道路的启蒙者,指路人。感怀人世的沧桑,追念长者的恩泽,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人生哲理。在我成长进步的每个转折关口,都记录和灌注着爸爸的希望和心血。不是爸爸的努力支撑和自我牺牲,我的生活也许完全是另一种样子。
我的老家是山东省寿光县。爸爸16岁那年丧父,带着奶奶、叔叔和三个姑姑一路逃荒来到东北。先是在吉林省农安县做各种杂工,1949年解放前夕又拖家带口到哈尔滨近郊的顾乡屯,靠租地种菜维持生计。
贫穷固然易使人卑微,但是也激励人立志。
爸爸念过几年书,深知文化对于一个人,一个家庭的振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他对我们兄妹的学习管得很严,要求很高。
小学二年级时,我挺淘气,有时逃学和个别同学到野地里去抓青蛙、掏鸟蛋,被老师告到家里,并受到警告处分。爸爸知道后,狠狠地揍了我一顿。那顿揍,是真疼,也真刻骨铭心呀!奶奶在旁边哭着求爸爸下手轻点,弟弟妹妹吓得跪在一边不敢动,爸爸恨铁不成钢地说:“不好好学习,能有出息吗?将来你想一辈子吃窝头,扛大个啊!”至今想来,那些嘱咐,虽不高尚,却很平实,那是贫苦人家的真实心愿和现实追求呀!
那以后,我逐渐地成了好学生,当了班干,入了团,常常考取第一名,捧着奖状向爸爸报喜。
初中毕业时,考虑到家里生活困难,我是长子,想考个中专学校,早点工作,以减轻家里的负担。爸爸坚决不同意,说:“你成绩不错,报考重点高中吧,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供你上大学。”
我如愿地考上了哈尔滨第六中学,爸爸是真高兴啊。那时,他在群力公社当会计,领着我到社里好一顿显摆。哈六中是全省重点校,社会上盛传:三、六、一十八(中学),清华加北大。
唉!可怜的爸爸啊,对我充满了期待,对未来充满了幻想。
入学不到一年,文化大革命爆发,一切都在颠倒,全国都在动荡。爸爸也被关押审查,我去给送饭时,爸爸还嘱咐我:“你还得多看书,多学习课本,国家不能总这样吧!”
1969年初,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中,我不得不放弃“大学梦”,回到爸爸的群力社,当了一名社员。心里虽然不甘,但每月能挣几十元钱,减轻了爸爸的负担,还是挺自慰的。爸爸依然没有放弃他心中的愿景,下乡二个月后,家里有了些积蓄,他给我买了辆自行车,忘记是从哪个图书馆弄来一个借书证,让我继续坚持看书学习,将来考大学。
我的个爹呀!我都甘愿务农一生,您怎么还有非分只想呢!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那是爸爸一代人至死不渝的信念和追求吧!
1969年珍宝岛事件后,大规模征兵开始,爸爸又毅然决然地把我送入解放军的大学校。刚刚为家里减轻点负担,这又要离家当兵,我有些担心和犹豫,爸爸说:“去吧,只要你能有出息,家里苦点没什么。”
送我离哈那一天,当火车徐徐开动时,我看见爸爸在车下偷偷地抹眼泪,我的心里流血般地痛,眼泪哗哗地流……
入伍后一年入党,三年提干,爸爸自然是高兴万分。提干后的第二年,爸爸到部队来看我,战友们弄来许多海鲜欢迎他。我领着他参观军营、大炮、军舰、渔港……,爸爸满意地点点头说:“这比大学生也差不到哪儿去!”
晚上睡觉时,听到爸爸一阵接一阵的咳嗽声,心里很难受。爸爸积劳成疾,早就有气管炎、哮喘病,看来是愈来愈重了。我劝他回家好好治治吧,我多给家里寄点钱。爸爸说:“不用,老病了,吃块萝卜压一压,顺顺气就行了。”积病多年的爸爸,为了省钱,从未住院认真治疗过。
可怜的爸爸,最终因老病发展成肺癌,于1979年5月30日去世,年仅56岁。
千里奔丧,哭跪坟头,我九曲断肠,大声呼唤着:爸爸,爸爸,我决不辜负您的期望。
爸爸是个普通人,没有可歌可泣的事迹,可是,您用一生的辛苦和付出,用不倦的追求和扶持,为儿女铺设成才之路,标示了一种伟大的“父爱”。
如今,每逢年假日,每当我工作上有了进步时,我都会第一个想到爸爸,都会到爸爸的墓前向他老人家汇报……
许多年来,我经常梦见爸爸:佝偻的身影,期待的眼神,团聚的微笑,再三的叮咛…醒来涕泪湿巾,哽咽不已。
我生活得愈是幸福,愈是想念爸爸!
爸爸:您虽未能看到和享受到改革开放的幸福成果,但是,我们的国家越来越富强,您的儿女们,越来越幸福!
向您报告:
我们的国家已经又富又强,您当年痛恨的“老毛子”、“小鬼子”、“大鼻子”都不敢惹我们了!
您的发妻,我的母亲幸福地生活到87岁,患病期间,住了最好的病房,找了最好的医生,是在我的怀抱中没有遗憾地辞世的!
您的儿女都住上了高楼大厦,都有了自己的汽车,都有了儿孙,都在幸福地安度晚年!
特别报告的是:我实现了您的愿望,1983年考取了吉林大学,圆了您的大学梦。转业后分到省里某个大机关,从科员一步步地升到正厅长级的领导干部。您熟悉的老人们都说: “这是我们后辈人中最大的官了,真是为老王头争光了!”
爸爸:天堂里的您,安息吧!
爸爸:来世,我们爷俩再相见!
儿 国栋古稀之年涕泪叩拜
清明节前夕于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