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和她走海上过,
她给我一贯钥匙一把锁,
她说:开你心上的门,
让我放进去一颗心,
“请你收存,
请你收存。”
今天她叫我再开那扇门,
我的钥匙早丢掉在海滨。
成天我在海上找寻,
我听到云里的声音:
“要我的心,
要我的心。”
作者 / 方玮德 选自 /《玮德诗文集》,上海时代图书公司,1936
爱情里怀抱期待的那一方,总会把姿态放得很低很低。仿佛只能收存、无权占有的储物室,任凭对方的“心”随时放来、随时取走。
对这位“储物室”来说,一贯钥匙一把锁,便是他宣示爱意的语言。木心曾代为解释过,“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如果人家不懂呢?又或是某一天不愿再懂?谦卑的储物室,还留着杀手锏:把钥匙丢在海滨,卷进大海。尔后,对方的“心”,是不是就能锁到永远?
残酷的是,人终究不是无情的房间,“心”也终究不是锁得住的信物。云里传来的声音——“要我的心”,是“她”去意已决的命令,也未尝不是“他”受伤而破碎的叹息——“要走了我的心!”
诗歌之外,还有更为隐曲的对应。这首诗写后不久,诗人方玮德邂逅了语言学家黎锦熙之女黎宪初,便深陷情天情海。经过几年分隔异地的书信苦追,黎宪初终于答应打开诗人“心上的门”,“放进去一颗心”。这是诗歌的第一段。
然而倏忽一年,诗人便病笃离世,以最残忍的方式“要走了心”。“如今我只欢喜寂寞,我怕人,怕阳光,怕声音,只希望一切是静,是朦胧,我知道我的玮玮会轻轻地走来看我,我抱着一颗惨痛破碎的心等你来医治弥补”——黎宪初的这段悼辞,翻转成了诗歌的第二段。
那么,诗中的情境为何是在“海上”?诗中的声音又为何来自“云里”?同为诗人的知音陈梦家,曾在跋语中如此描摹方玮德为诗为人潇洒的“轻逸意致”:“好似隔湖望见湘神,一层雾,一袅烟,似显而隐,欲去不去的缠绵”。
或者,这也是方玮德对恩师徐志摩深沉的致意。后者在《偶然》中,如此展开了爱情: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