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小序:

元好问是宋金时期的北方文雄,一首《雁丘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让后世感慨颇深。他的这组诗《论诗三十首》是继杜甫《戏为六绝句》以诗论诗后的又一个诗评代表作。

这组诗涉及到了曹植、刘桢、刘琨、张华、潘岳、阮籍、陶渊明、谢灵运、沈佺期、宋之问、陈子昂、李白、杜甫、元稹、韩愈、李贺、孟郊、柳宗元、卢仝、李商隐、陆龟蒙、刘禹锡、欧阳修、梅尧臣、王安石、苏轼、黄庭坚、秦观、陈师道等著名诗人,还涉及到了建安风骨、大李杜、苏黄、欧梅、江西诗派等著名组合,同时还对内容和形式、继承与创新、人品和作品等文学史上的恒久话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在这组诗中,元好问崇尚的是自然天成、刚健雄阔、真情实感、温柔敦厚的诗风,批评的是绮靡、过分追求声律等形式上的追求,朦胧、婉约的语言风格,俳谐怒骂的态度。

但元好问的论诗三十首,对一些著名的诗人也没有提及,如盛唐的山水诗人、边塞诗派、白居易的新乐府等等,略有遗憾。

此外,元好问在反对嬉笑怒骂的时候,本身就是在用一些讽刺的手法来批评江西诗派、批评苏黄后学。在批评孟郊贾岛的苦心练字、批评李商隐是晦涩难懂、批评秦观的诗是女郎诗、批评刘禹锡玄都观诗中的感情外露上评价也有失公允,但正是因为这种旗帜鲜明,感情充沛的风格,所以这组诗让人难以忽略,难以忘怀。

第一首

汉谣魏什久纷纭,正体无人与细论。

谁是诗中疏凿手?暂教泾渭各清浑。

题解:第一首诗是《论诗三十首》的序言,说明为什么要写这组诗。“汉谣”指的是汉乐府诗歌,“魏什”指的是建安诗歌。元好问认为汉乐府民歌与建安诗歌是对《诗经》的风雅传统“正体”继承与发扬,是值得借鉴与学习的,而宋金诗坛上“伪体”盛行,汉魏诗歌传统得不到弘扬,迫切需要有“诗中疏凿手”出世来正本清源,引领诗歌发展的正确方向。疏凿,就是开凿的意思。“诗中疏凿手”就是我们今天的“诗评家”。泾渭各清浑,泾水清,渭水浊,泾渭分明,这里的意思是要分清诗歌的真伪,正邪问题。

第二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曹植作赋

曹刘坐啸虎生风,四海无人角两雄。

可惜并州刘越石,不教横槊建安中。

题解:这首诗是夸赞的是建安时期的曹植和刘桢,还有西晋的刘琨。曹刘,不是辛弃疾笔下的曹刘,这里所说的是文坛上的事儿,不要理解为曹操和刘备。横槊赋诗,是取了一个苏轼《前赤壁赋》中曹操意气风发的形象作为比喻。元好问推崇曹植和刘桢为建安诗人的“两雄”, 诗歌风格“啸虎生风”,有骨气奇高,真骨凌霜之美。这也是肯定了风骨刚健、风神飘逸的建安文学的风骨论。而西晋诗人刘琨的“雅壮而多风”和“清拔之气”(《诗品》)可比建安风骨。

第三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邺下风流在晋多,壮怀犹见缺壶歌。

风云若恨张华少,温李新声奈若何。

题解:邺下就是建安文学的代称,这种慷慨悲凉的风骨到了西晋影响。王敦(处仲)每酒后辄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如意打唾壶,壶口尽缺。但诗歌的绮靡之风也在日渐滋长,张华的诗歌:“儿女情多,风云气少”。(钟嵘评张华诗语)以至于到了晚唐的温庭筠、李商隐更是儿女情长,风格婉约。这首诗表明了元好问对绮靡文风的强烈不满之情绪。

第四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陶渊明像

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

南窗白日羲皇上,未害渊明是晋人。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评价陶渊明的,元好问崇尚陶渊明诗歌自然天成,无人工雕琢粉饰的痕迹,清新真淳而无矫揉造作诗风。如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诗句是那么的自然质朴,剥尽铅华,独见真率,具有真淳隽永、万古常新的诗艺魅力。羲皇,就是伏羲,羲皇上,就是羲皇上人,指的是无忧无虑的人,陶渊明《与子俨等疏》:“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陶渊明自谓为上古时代无忧无虑的人,但并没有妨碍他是晋朝人。意思就是东晋时代文风绮丽是潮流,但陶渊明却能在这种绮丽的文风中独树一帜,自成一家。

第五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竹林七贤

纵横诗笔见高情,何物能浇块垒平?

老阮不狂谁会得?出门一笑大江横。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评价阮籍的。三字经里说“颜巷陋,阮途穷”。颜巷陋,是说的颜回,阮途穷说的是魏晋时的著名隐士阮籍,他生性好酒,常常独自驾着牛车,载着一坛好酒,边行边喝,有时前面没路了,阮籍便痛哭一场,再转向其它道路继续前行。世人皆以为阮籍的“狂”与“痴”,岂不知阮籍所处时代正是司马氏大肆屠杀异己的恐怖的政治时代,阮籍本有济世之志,旷世之才却不得不以一个“酒痴”来逃避迫害,故而也做出了不少惊世骇俗的事情。元好问可谓阮籍的隔代知己,他深知阮籍是“不狂”的,他的所作所为是“佯狂”,元好问认识到阮籍心中的“块垒”是“高情”的隐约曲折,兴寄深远的诗品诗风之所在。出门一笑大江横,大江横路,前途不知在哪里,只得大笑一声,这看似豁达的笑声里又有多少无奈和伤感呢。

第六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美男古风

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

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评价西晋太康诗人潘岳的。潘岳就是美男子潘安,曾留下一县桃花的美谈,写出的《闲居赋》,志向高洁,淡泊名利。但是他本人在实际生活中却是轻躁趋利,谄事贾谧,为“二十四友”之首。元好问毫不留情地嘲讽潘岳做人做诗的二重性格,鄙视他的诗歌擅长于描绘自己淡于利禄,忘怀功名,情志高洁,可他的实际为人却是躁求荣利,趋炎附势,钻营利禄,谄媚权贵的无耻小人。因此,元好问认为扬雄的学说“心画心声”来识人是不可靠的,也会失真的,即:言不真诚,言行不一。所谓的“言为心声”、“文如其人”是不能绝对化的,有时也会出现假象。

第七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草原

慷慨悲歌绝不传,穹庐一曲本天然。

中洲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

题解:这首诗是评价《敕勒川》这首北方民歌的。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元好问认为是中原的慷慨豪迈的气魄传给了阴山下少数民族,才形成了《敕勒歌》豪放刚健、粗犷雄浑这样的格调的艺术作品,强调了中原文化对北方少数民族地区文化的影响,同时他也肯定、推崇这首民歌慷慨壮阔深厚的气势,不假雕饰而浑然天成的本真。

第八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陈子昂读书台

沈宋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废齐梁。

论功若准平吴例,合着黄金铸子昂。

题解:这首诗评论了初唐诗人沈佺期、宋之问和陈子昂。沈佺期和宋之问通过总结六朝以来声律的创作经验后确立了律诗的形式,对唐代近体诗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而陈子昂可谓是开创唐诗一代新风的诗人,他的“兴寄”与“风骨”的理论成为后人反对形式主义柔靡诗风的重要理论武器。初唐诗歌是南朝宫体诗的延续,文风绮靡纤弱,沈佺期、宋之问在诗歌创作上也仍然没有摆脱齐梁的诗风,从陈子昂始才迎来了以“风骨”、“气象”著称的盛唐诗歌创作高潮。元好问认为陈子昂的历史功绩完全可以与范蠡的平吴事业相提并论,应为陈子昂铸黄金塑像来表彰他对诗歌的贡献。

第九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乌衣巷

斗靡夸多费览观,陆文犹恨冗于潘。

心声只要传心了,布谷澜翻可是难。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批评陆机的,陆机和潘岳是西晋文坛齐名的代表人物。《世说新语·文学》:“孙兴公云:‘潘文浅而净,陆文深而芜。’”元好问认为:“陆文犹恨冗于潘”,诗歌绮靡、篇幅冗长不可取,读者读之也是浪费时间与情感,诗歌要注重真情实感,传声达意即可,不要太多太长,不须摇唇鼓舌,多所铺张,反对形式主义的华而不实。澜翻,本意是水势翻腾,后来比喻说话滔滔不绝。布谷澜翻即为舌底翻澜,说话滔滔不绝。

第十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排比铺张特一途,藩篱如此亦区区。

少陵自有连城璧,争奈微之识碔砆。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针对元稹评论杜甫言论的再评论。特的意思是只,只是;连城璧,价值连城的宝玉,碔砆,又写作珷玞,是一种像玉一样的石头。元稹在杜甫的墓志铭中推重老杜晚年的长篇排律诗,说杜甫“铺陈始终,排比声律”之高深连李白也望尘莫及。但是杜甫长篇排律固然功力深厚,但多为投赠之作,也非他诗歌的精粹部分,而且格律严谨,对仗工稳也产生过于雕琢和堆砌的副作用。元稹侧重于杜甫诗歌炼字造句方面的形式技巧,忽略了杜甫诗歌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即丰富深刻的社会内容和忧国忧民的进步思想和深刻的现实主义精神,也忽略了杜诗多样化的风格和艺术上全面的成就。元稹啊,你所看重的杜甫诗歌中排比铺张不是杜甫诗歌的精髓,杜甫诗歌中忧国忧民的“沉郁”才是精华所在。

第十一首

眼处心声句自神,暗中摸索总非真。

画图临出秦川景,亲到长安有几人?

题解:这首诗中元好问评价了写诗要有真感受,有真情实感。他举例说明只有象杜甫那样“亲到长安”,对客观现实的细微洞察才能激发内心诗意的感受,写出一些出神入化,苍凉隽永的诗句。指出诗歌的创作源泉是客观现实,真情必然来自诗人的切实生活感受,作品是客观现实在诗人头脑中的映现后的结晶。他深刻地批评了西昆体、江西诗派一味“暗中摸索”从书本到书本的创作风格,只知道获取间接知识,没有自己的亲身体会,所以诗歌呈现一种“总非真”的不良现象。“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也是一种相似的表达。

当然,不是所有的创作都必须有亲身的经历,如果必须有亲身经历才能写,那《西游记》中的天宫、地狱、龙宫、佛国怎么呈现呢?李白诗中的想象力还能有吗?

 

第十二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李商隐雕塑

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

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评价李商隐和宋初模仿李商隐的西昆体。西昆体因《西昆酬唱集》而得名。元好问引用《锦瑟》中的诗句意在说明李商隐的诗歌词义隐晦,多种笺解。而古往今来历届的诗人,诗评家都很难掌握李商隐诗歌潜在的意象。在这首诗中元好问表达了对李商隐诗歌含情切切,深幽邈远的向往,也对难以索解表示遗憾,甚至讽刺性的批评。但李商隐是朦胧诗的始祖,他的诗歌朦胧而多义,善于把心灵世界的感悟,用比兴、象征、用典、暗示等方式化为扑朔迷离的诗歌意象,这些意象在不同的场景当中可能都可以使用,但本意到底是什么?却无法得知。郑笺,经学大师郑玄的解释经书的注释,深为时人所佩服,认为最透彻。作者在这里是讽刺的手法。恨的意思是遗憾。

第十三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卢仝故里

万古文章有坦途,纵横谁似玉川卢?

真书不入今人眼,儿辈从教鬼画符。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批评卢仝的,卢仝,号玉川子。中唐时韩愈诗歌深险怪僻,形象奇特。他善于捕捉变态的景物来构思怪幻诡谲,匪夷所思的形象,创造出雄奇险怪的意象,开了韩孟诗派追求险怪的一代诗风。虽说韩愈在反对传统锐意创新方面做出了贡献,但也使诗歌流入一种险怪艰奥,拼凑堆砌,玩弄技巧的形式主义。而卢仝受韩愈的影响,诗歌过于好奇逞怪。元好问认为好好的大路不走,偏偏走这样崎岖曲折的创作之路,像“鬼画符”一样,佶屈聱牙,让人看不懂。

第十四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出处殊途听所安,山林何得贱衣冠。

华歆一掷金随重,大是渠侬被眼谩。

题解:这首诗批评重山林隐士诗轻贱台阁仕宦诗的现象。方回《瀛奎律髓》崇尚“格高”,即古代知识分子所谓嶙峋傲骨、孤芳自赏的精神风貌,他们认为台阁仕宦都是脑满肠肥、道貌岸然、功名利禄熏心、仁义礼智满口之徒,然而这些隐居山林的人却卖弄学理、琢句雕章以欺世盗名,偏重江湖道学,或有借以自重。元好问借质疑三国时华歆掷金的典故对这种现象提出了质疑。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关键是心态,而不是身在何处?

第十五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笔底银河落九天,何曾憔悴饭山前。

世间东抹西涂手,枉着书生待鲁连。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评价李白的,李白的诗歌是:“笔底银河落九天”,这种想象丰富,气势恢宏,情感奔放,语言流畅,一气呵成的诗歌也正是元好问崇尚的雄浑恣肆,风神飘逸的诗歌风格,并以“总为从前作诗苦”而“憔悴”苦吟的杜甫来反衬李白的文才卓异,赞扬李白是和鲁仲连一样云游四海,关注现实,排忧解难,很有政治才能。

第十六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切切秋虫万古情,灯前山鬼泪纵横。

鉴湖春好无人赋,岸夹桃花锦浪生。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批评中晚唐穷愁苦吟一派诗人的,“秋虫”、“山鬼”的意象在李贺、孟郊的诗歌中比比皆是,以悲情构造悲愁哀苦的境界。孟郊、李贺都穷愁不遇,作诗好苦吟,形成了幽冷凄婉的诗歌风格。元好问认为穷愁本身无可厚非,但应该“厄穷而不悯,遗佚而不怨”(《杨叔能小亨集引》)。而孟郊、李贺显然没这样泰然的风度与气度,他们诗歌中寒乞之声不绝于耳。他们的这种幽僻凄冷的诗歌境界与元好问崇尚“鉴湖春好无人赋,夹岸桃花锦浪生”明朗豁达、清新鲜活的诗歌境界之旨相违背,故而,元好问毫不留情地讥评之。“岸夹桃花锦浪生”是李白《鹦鹉洲》中的一句。

第十七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切响浮声发巧深,研摩虽苦果何心?

浪翁水乐无宫徵,自是云山韶頀音。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评论音律在诗歌中的运用的。他举例说明没有人配制音韵曲调的自然之声如天籁之音,诗歌也要崇尚自然天成的音乐美、节奏感。古诗格律所规定的过于细密,过于雕琢,拘忌于声韵等形式主义,很大程度束缚了诗歌的创作,元好问不满那些声律音韵过于雕琢的作品。浪翁,山野浪老也。韶濩,sháo hù,是指商汤时期的乐名,后亦以指庙堂﹑宫廷之乐,或泛指雅正的古乐。

第十八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韩愈画像

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

江山万古潮阳笔,合在元龙百尺楼。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评价孟郊的,他的心目中孟郊就是一个“诗囚”,孟郊、贾岛作诗都属于苦吟,讲求炼字铸句,把诗歌看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像诗歌的囚徒。虽说孟郊,韩愈同为中唐时期韩孟诗派的代表,韩愈诗歌虽说意象怪奇,词句晦涩,但却磅礴雄大,豪放激越。亦如司空图评他的:“驱架气势,若掀雷挟电,奋腾于天地之间。”而孟郊以穷愁为诗,一生沉落下僚,贫寒凄苦,诗歌中勾勒穷愁很是深刻而独到,形成雕琢和险怪的风格,充满幽僻、清冷、苦涩意象而称为“郊寒”。元好问认为孟郊和韩愈从根本上不能相提并论,杨韩贬郊。潮阳,代指韩愈,曾被贬潮阳。“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元龙,指的是三国时期的陈登的典故。汉末许汜去下邳看望陈登(字元龙),陈不理睬他,自卧高处的大床上,让许卧下床。后来便用“元龙百尺楼”形容崇高的地位,或表示高下悬殊。

第十九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陆龟蒙之墓

万古幽人在涧阿,百年孤愤竟如何?

无人说与天随子,春草输赢较几多?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批评晚唐诗人陆龟蒙的。陆龟蒙身处晚唐后期,走的是归隐之路,他的诗歌多是僻世心态和淡泊情思的描写。元好问借用他的:“恐随春草斗输赢”来批评这样的文人隐士,在大唐帝国岌岌可危之时只顾明哲保身,不做忧国之辞。虽说元好问批评的言之有理,但也有失偏颇,其实,陆龟蒙并非真正忘怀世事,陆龟蒙也写过讽刺现实的作品《筑城池》《记稻鼠》等。晚唐诗人皮日休、陆龟蒙、罗隐等,还是颇有现实主义精神的。

第二十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柳宗元最早的画像

谢客风容映古今,发源谁似柳州深?

朱弦一拂遗音在,却是当年寂寞心。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评价柳宗元、谢灵运的。柳宗元因被贬广西柳州,所以称柳柳州。谢灵运是第一个大量写山水的诗人,他政治失意,纵情山水,诗歌自然清新,风神高雅,是一个能够照映古今后世的诗人。柳宗元的诗歌淡泊简古,如清庙之瑟余音宛啭,深谙谢灵运之遗风,并很好的继承与发展,很好地很难得。朱弦,丝竹类的乐器,一拂,拨弄琴弦。

第二十一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窘步相仍死不前,唱酬无复见前贤。

纵横正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批评诗歌酬唱中的和韵风气。诗歌历来有相互酬答唱和的传统,初期和诗只要和意即可,体式、韵脚不受限制,但后期和诗必须用所和之诗的韵,称为和韵。这种方法源于元白,皮日休、陆龟蒙,到了苏轼、黄庭坚已经发展成了诗歌的一种体式。而这种诗歌受原诗韵脚的拘束和词义的限制,迫使作者不能自由地抒发自己的心迹,反要俯仰随人,成了亦步亦趋的可怜虫。因此,元好问对这种诗风给予了辛辣的讽刺。但诗可以兴观群怨,相互唱和应该就是群的一种表现,诗歌的交际功能也是诗歌的一个重要功能。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是杜甫评价庾信的一句诗,纵横正有凌云笔,化用了此句。

第二十二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苏轼雕塑

奇外无奇更出奇,一波才动万波随。

只知诗到苏黄尽,沧海横流却是谁?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批评苏轼、黄庭坚诗歌缺点的。苏轼诗歌气势宏阔、意境恣逸、风骨矫健,但也存在卖弄才学、崇尚奇险、堆砌生典、怪异晦涩、词句雕琢。黄庭坚诗风生新瘦硬峭拔,善于出奇制胜,为求新奇,常爱造拗句,押险韵,做硬语。他们在技巧上力求出新,取得了卓著的成绩,也造成了求奇追险的不良诗风。因此,元好问说苏黄的后学者们在对诗歌的了解上“只知诗到苏黄尽”,却不知道在诗歌的沧海横流中,还有很多中大家,诗坛英雄。

第二十三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苏轼书法

曲学虚荒小说欺,俳谐怒骂岂诗宜?

今人合笑古人拙,除却雅言都不知。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论诗歌的语言风格的,我国自古就有“诗庄”的传统,即语言庄重优雅“温柔敦厚”、“发乎情,止乎礼仪”,不能俳谐怒骂。因此,他不赞同苏轼的“俳谐怒骂”的语言风格及观点。这在严羽的《沧浪诗话》中也评说宋诗“其末流甚者,叫嚣怒张,殊乖忠厚之风,殆以骂詈为诗”。其实,黄庭坚在《答洪驹父书》中:“东坡文章妙天下,其短处在好骂,慎勿袭其轨也”,对苏轼的嬉笑怒骂皆文章也提出了批评。虽然是这样说,但在元好问的论诗三十首中,不也是有很多的讽刺和批评,态度也不是那么温柔敦厚啊。

 

第二十四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秦观词

有情芍药含晚泪,无力蔷薇卧晚枝。

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评价秦观的,秦观的诗词风格柔弱纤丽,修辞精巧雅致,被元好问称作“女郎诗”,而流露出嘲笑讥讽之意。元好问喜欢韩愈那样的雄浑刚健的风骨之美。但是元好问的审美观点也有失偏颇,过于绝对化。诗歌本身就具有多元的审美风格,刚健雄浑,婉约秀丽各有所长,都应该是后人学习借鉴的。

第二十五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刘禹锡

乱后玄都失故基,看花诗在只堪悲。

刘郎也是人间客,枉向春风怨兔葵。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批评刘禹锡的,刘禹锡曾在《戏赠看花诸君子》和《再游玄都观》二首诗歌中,愤满刻薄地讽刺当时的朝廷新贵都是些趋炎附势、攀高结贵之徒,语言犀利,尖酸刻薄,怨气冲天。元好问认为诗歌应温柔敦厚,不要直露刻薄的怨刺。附诗豪刘禹锡两首诗:

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 / 玄都观桃花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再游玄都观

“余贞元二十一年为屯田员外郎时,此观未有花。是岁出牧连州(今广东省连县),寻贬朗州司马。居十年,召至京师。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仙桃满观,如红霞,遂有前篇,以志一时之事。旋又出牧。今十有四年,复为主客郎中,重游玄都观,荡然无复一树,惟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因再题二十八字,以俟后游。时大和二年三月。”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第二十六首

金入洪炉不厌频,精真那计受纤尘。

苏门果有忠臣在,肯放坡诗百态新?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评价苏轼及其后学的,苏轼博学才高,在许多方面都达到极高的造诣。他的诗歌意象新奇,妙喻连生,用典精当,不落俗套。元好问给予苏轼很高的评价,称赞他的诗歌是经得起锤炼的真金。但是,苏门后学没有学到苏轼的思想,又没有苏轼的才力,往往在文字、典故、辞藻方面追求新奇,怪样百出,一事无成。

其实,文体的发展必然面临继承和创新的矛盾。一味模仿,必然是死路一条,毫无根基的创新,则是飞来峰,没有根基。

第二十七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醉翁亭

百年才觉古风回,元祐诸人次第来。

讳学金陵犹有说,竟将何罪废欧梅?

题解:这首诗元好问谈的是宋诗的发展,又批评了苏黄后学者。宋朝诗坛约一百年时间里秉承的是晚唐余风,诗歌内容空洞,文风华靡。西昆体诗歌缺乏李商隐的真挚情感,只注重音节铿锵,辞采华丽,又喜用典故的表象,这种华而不实的诗风一直到欧阳修、梅尧臣、苏舜钦等人,又继韩柳提倡古文运动才扭转。而苏轼、黄庭坚、陈师道的诗歌有成就也有流弊,王安石是北宋大文学家,政治家。但变法失败后,他的著作被朝廷禁止,不少门人亦讳言是其门人,可苏轼与黄庭坚的后学们不注重思想内容,一味求奇求变,连欧阳修、梅尧臣的注重现实、平易自然的诗风都废而不学,可悲可叹。

第二十八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黄庭坚书法

古雅难将子美亲,精纯全失义山真。

论诗宁下涪翁拜,未作江西社里人。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评论江西诗派,元好问认为以黄庭坚为首的江西诗派虽然标榜学杜甫,但没学到杜诗的真髓,只不过在文字、典故、音韵等形式上模拟因袭,他们的诗歌无杜诗的古朴风雅,也失去了李商隐的精美纯厚的风格。子美,是杜甫的字,义山,是李商隐的字;涪翁是黄庭坚的一个号。江西诗派虽然既学不好杜甫,也学不好李商隐,但黄庭坚与江西诗派中的其他人而言,还算好的,不像江西诗派的那些人模拟因袭。

第二十九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

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无补费精神。

题解:这首诗是元好问批评陈师道的。陈师道,曾经做过秘书省正字,所以称其为陈正字。陈师道的作诗是“闭门觅句”,着意于锤炼字句,在形式技巧上下功夫。“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是谢灵运《登池上楼》的名句,意象清新,春意盎然,浑然天成。元好问崇尚自然天成的诗歌,反对雕琢粉饰,借谢灵运的名句讽刺陈师道闭门觅句,浪费精力,写的诗歌劣质。

第三十首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题解

元好问像

撼树蜉蝣自觉狂,书生技痒爱论量。

老来留得诗千首,却被何人校短长?

题解:这首诗是《论诗三十首》组诗的结语。元好问说自己像蚍蜉撼树一样不自量力,一时技痒,对别人说长道短。不知道将来我留下的那千余首诗,又会被什么人来评头论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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