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又一个金秋时节。
春有桃夭,夏有碧荷,冬有红梅。
而走进秋天,就走进了菊的盛宴。
古往今来,历代诗词文人总是不厌其烦地描写菊花。
屈原在《离骚》中写: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陶渊明在《饮酒》中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到了李清照笔下,则是带着淡淡愁绪的:人比黄花瘦。
仿佛人们心中都有种独特的默契,菊花所象征的,必然是淡然、脱俗、高洁的品质。
但《全唐诗》中有一首咏菊诗,却携着腾腾杀气横空出世,以菊之名写下万丈豪气,堪称古今最狂。
它就是唐代落魄才子黄巢笔下的《不第后赋菊》。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秋风肃杀,百花遭折,唯有菊花傲立枝头不倒。
盛开的菊花耀眼夺目,阵阵香气弥漫长安城,极目望去,好似金黄铠甲熠熠生辉。
短短28字,却铿锵有力,振聋发聩,教人读之心头一颤。
诗中之菊,便是黄巢理想中,自己的模样。
黄巢出生于一个盐商家庭,自小便善骑射,通笔墨,曾在五岁时就写下一首《题菊花》: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可见,黄巢自小便与陶渊明一般,偏爱菊花。
只是陶渊明的偏爱,是爱它的隐世、高洁。
黄巢的偏爱,是爱它的肃杀,狂傲。
同是出身商贾,青年时期的黄巢与我们的诗仙李白一样,都有一个科举梦,不过他比李白要幸运那么一点。
唐朝后期,即使是出身商贾,也获得了科举的资格。
于是满怀抱负的黄巢兴冲冲地奔向长安,一去就是好几趟。
为什么是好几趟呢?
因为他虽有文采,但却屡试不第,虽然比李白幸运,最后却是殊途同归。
这首《不第后赋菊》便是在他最后一次落榜后,怀着愤懑、不甘、同时依旧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心情下写就的。
他渴望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不甘于平凡,不甘于失败。
他坚信那些金榜题名的朝廷新宠,不过是春夏之花,抵不住秋风的肃杀,而最终能够“冲天香阵透长安”的,只有他。
黄巢落榜后,其实并没有立刻投身于起义军中,他回到老家,选择子承父业,做起了私盐买卖。
恰逢当时李唐王朝式微,国库亏空,为了保证财政收入,开始大力打击私盐,强征赋税。
黄巢所在的州县又遇到大旱,百姓民不聊生,无力承担重税,许多难民投靠了王仙芝,准备起义。
而黄巢本人也撞到了枪口上,因贩卖私盐而入狱,经由家人几番打点才被放出来。
出狱后的他走投无路,散尽家财招募流民,也加入了王仙芝的队伍。
自此之后,起义军势如破竹,迅速壮大,唐王朝眼见势头不对,意欲招安,但只册封王仙芝一人为监察御史,要求其他人就地解散。
王仙芝本欲接受,但黄巢却带领起义军威逼王仙芝,反对他“吃独食”的行为。
无奈之下,王仙芝只得撕毁了朝廷诏书,但他也与黄巢彻底决裂,分道扬镳。
不久后,王仙芝被围困死于黄梅(今湖北黄梅),其余部下转而投奔黄巢,他取代王仙芝成为起义军领袖。
故事发展到这里,可以说黄巢已经初步实现了当初的理想——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枝寒菊不仅抵过了秋风的摧残,他自己更像那一阵秋风,将往日耻辱扫荡得干干净净。
但他却忘记带上最重要的东西——初心。
由于起义军战线较长,补给不足,黄巢所带领的起义军开始向百姓抢夺物资,以活人尸体为肉粮。
起义军所到之处,白骨累累。
他们成为了比李唐王朝更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屠龙的少年,终究成了恶龙。
他还走在路上,却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出发。
他还记得寒菊的肃杀狂妄,却忘了它的高洁正直。
终于,激起民愤的他最终被群起攻之,最后饮恨自尽。
500年后,朱元璋仿照《不第后赋菊》,写下一首《咏菊》:
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
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
这首诗是朱元璋在抵御元军的战场上所作,同样豪气冲天,振奋人心,但论文学造诣,还是略逊黄巢一筹。
其实细数黄巢这一生,与朱元璋颇有相似之处。
同样出身不高,同样生逢乱世,同样吃过苦,受过屈。
都有冲天的抱负,出众的才干,甚至选择的道路也极为相似。
但不同的是,黄巢在路上迷失了自己的初心,从百姓中来,却持刀又向百姓而去。
在这一点上,朱元璋比他清醒得多。
所以一个是令人唏嘘的枭雄,一个登上了万人之上的宝座。
与朱元璋同时期的施耐庵,曾在《水浒传》中借用宋江之名,写下一首七言反诗: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漫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为何施耐庵要笑黄巢“不丈夫”呢?
这里其实有两层含义。
第一,是肯定了黄巢起义的胆识和魄力,说明他是一个值得与宋江相比较的对象。
第二则是隐晦地表示了对黄巢后期残忍行为的不赞同,实在不是一个大丈夫所为,要引以为戒。
日换星移,沧海桑田,不论枭雄也好,英雄也罢,都已经成为历史。
但每到菊花盛开的气节,我们总会想起那首满怀希望与豪情的诗。
也会时刻提醒自己:
无论走了多久,都别忘记为什么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