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如果让你说出三个宋词豪放派代表人物,这苏东坡、辛弃疾肯定是位列其中的,但这第三个能说出来的,怕是不多,至少要想一想吧。也许有人会将陆游列入,但他主要还是个诗人,且所作之词,大部也归于婉约,如那《卜算子·咏梅》,要是让我说出第三个,我会脱口而出,陈亮!
在宋词中,豪放派毕竟是属于小众,这同它本身的特质有关,它本名叫“诗余”,从字义就能看出,它是诗人在特定场合下的即兴之作,往往同温软香艳紧密相连,歌咏对象不是香草美人就是伤春感秋,本不属正道。它沿自晚唐如《花间集》一流,所谓“辞情酝藉”指的就是这种特质,所以,无论怎么说,词还当是以婉约为正。
人说文如其人,苏东坡潇洒,辛弃疾豪爽,而这陈亮比起他们两位,那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宋史·陈亮传》中说他:“生而且有光芒,为人才气超迈,喜谈兵,议论风生,下笔数千言立就。”所以,他们当得起这豪放二字。
就名气来说,这陈亮自是不能同那两位相比,大家可能对他知道得不多,他可是大宋的状元郎,当然,他这状元名气也不能同民族英雄文天祥,还有那臭名昭著的秦桧相比;再有,他是状元中唯一的思想家,可能还是没感觉哈。
借力借力,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全国人民都知道的,不知大家在读这首千古名词时,是否注意到它的标题,《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对,那个辛弃疾挑灯而看的舞剑之人,就是陈同甫,就是陈亮。
陈亮,字同甫,号龙川,今浙江永康人。与辛弃疾志同道合,结为挚友。其词风格与辛词相似。学者一般称其为龙川先生,是南宋思想家和文学家。他所人政论气势纵横,词作风格豪迈,有《龙川文集》、《龙川词》传世。
他自称“酒圣诗狂” 才华横溢,蜚声词坛,只因嗜酒狂饮,任侠使气,特别是傲气的过于强硬,以致醉中失言,押入死牢。不是有皇帝那句“秀才醉后妄言,何罪之有”,脑袋早就搬家了。哪里还会与大词人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在中国文坛上留下了千古佳话“鹅湖之会”。他力主抗金,建议“痛自克重,誓必复仇,以励群臣,以振天下之气,以动中原之心”,曾三次上书孝宗反对议和,但朝中大臣却视其为“狂怪”,从中阻挠而无果。可悲的是,他刚当上状元被授职,还未及赴任就一病不起,次年即赍志而殁,终年52岁。
他最为著名的词是《念奴娇·登多景楼》,当年他同辛弃疾在鹅湖把酒言欢,指点江山后,即去南京观察地形,即兴写下了千古名作。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这是他登上镇江多景楼,眺望长江对岸,慨叹此处形势正宜出兵北伐、一举收复失地,并非仅作为防御胡人南侵的天然屏障而已,可惜古今却无人能识。全词议论精辟,笔力挺拔,大有雄视一世的英雄气概。
据当年给毛主席治病的医生唐由之回忆,1975年,他正陪护在毛主席近侧,忽被一阵呜咽声吓住了,等他抬头一看,只见毛主席捧着书,老泪纵横,已是泣不成声。唐由之近前,发现毛主席阅读的正是这首《念奴娇·登多景楼》,可能是悲叹南北分离不能统一,触动了暮年毛主席的思绪情怀。他是因未能完成国家统一大业。读词即读史,毛主席伤古感时,真正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我最喜欢他的词,也是我第一次读他的词,是那首《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虏》:“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这首词是陈亮的代表作,表现出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它以论入词而又形象感人,陈亮在《上孝宗皇帝第一书》中说:“南师之不出,于今几年矣!河洛腥膻,而天地之正气抑郁而不得泄,岂以堂堂中国,而五十年之间无一豪杰之能自奋哉?”
陈亮这首词,立意高远,章法整饬,在同类豪放作品中,要高出一筹。它通篇洋溢着乐观主义的情怀,充满了昂扬的感召力量,使人仿佛感到在暗雾弥漫的夜空,掠过几道希望的火花。那“千古英灵安在”的呼喊,激起的应是群山万壑的隆隆回响!体现他充满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抗战必胜的坚定信念的特点。这种词使人振奋,使人鼓舞,带有积极浪漫主义的气息。读之如山岳般升腾,令词行刹那间弥漫了充斥天地的正气!
“陈亮号称‘人中之龙,文中之虎’,是中国古代思想史上唯一一位状元思想家。他为地方培养青年才俊,参与地方事务,为父老乡亲排忧解难,与学界名流探讨学术,其上书令天子泣下,其学术争辩令朱熹惊叹,其诗词文章才华横溢。无论在政坛还是文坛,皆名声赫赫。”
与辛弃疾不同,陈亮未做过一天官,但他以布衣之身名动天下;他是声振朝野的政治鼓动家,又是卓有成就的学者。《辞海》评价:“所作政论气势纵横,笔锋犀利;词作也感情激越,风格豪放,表现出他的政治抱负。”
纵观陈亮一生,也很是悲催,几为当时人所不解,如明人方孝孺言:“士大夫厌厌无气,有言责者不敢吐一词,况若同甫一布衣乎!人不以为狂,则以为妄。”陈亮才华过人,豪气干云,惜平生才学未展便辞世,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