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窗前的青春
青春有时候极为短暂,有时候却极为冗长。我很知道,因为,我也曾如你一般的年轻过。在教室的窗前,我也曾和你一样,凝视着四季都没有什么变化的校园,心里猜测着自己将来的多变化的命运。我也曾和你一样,以为,无论任何一种,都会比枯坐在教室里的命运要美丽多了。
那时候的我,很奇怪老师为什么从来不来干涉,就任我一堂课一堂课地做着梦。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他也和今天的我一样,微笑着,从我们年轻饱满的脸上,在一次次地重读着那我们曾经经历过的青春呢。
(2)外婆和鞋
我有一双塑胶的拖鞋,是在出国前两年买的,出国后又穿了五年。它 的形状很普通,就像你在台北街头随处可见的最平常的样式:平底, 浅蓝色,前端镂空成六个圆带子,中间用一个结把它们连起来。买的 时候是喜欢它的颜色,穿了五六年后,已经由浅蓝色变成浅灰,鞋底 也磨得一边高一边低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舍不得丢掉它吗?”
而这是个让生命在刹那间变得非常温柔的回忆。大学快毕业时,家住 在北投山上,没有课的早上,我常常会带着两只小狗满山乱跑。有太 阳的日子,大屯山腰上的美丽简直无法形容,最让我快乐的是在行走 中猛然回过头,然后再仔细辨认,山坡下面,哪一幢是我的家。
走着走着,我的新拖鞋就不像样了。不过,我没时间管它,直到有一天,傍晚,放学回家,隔着矮矮的石墙,看见我的拖鞋被整整齐齐地 摆在花园里的水泥小路上。带着刚和同学分手后的那一点嚣张,我就 在矮墙外大声地叫起来:
“何方人士,敢动本人的拖鞋?”
花园那没有动静。再往客厅的方向 看过去,外婆正坐在纱门后面,一面摇扇子,一面看着我笑呢。 “今天下午,我用你们浇花的水管给你把拖鞋洗了,刚放在太阳地里 晒晒就干了。多方便!多大的姑娘啦!穿这么脏的鞋给人笑话。”
以后,外婆每次上山时,总会替我把拖鞋洗干净,晒好,有时甚至给 我放到床前。然后在傍晚时分,她就会安详地坐在客厅里,一面摇扇子,一面等着我们回来。我常常会在穿上拖鞋时,觉得有一股暖和与舒适的感觉,不知道是院里下午的太阳呢,还是外婆手上的余温? 就是因为舍不得这一点余温,外婆去世的消息传来以后,所有能够让我纪念她老人家的东西:比如出国前夕给我的戒指,给我买料子赶做 的小棉袄,都在泪眼盈盈中好好在收起来了。这双拖鞋,也就一直留在身边,舍不得丢,每次接触到曾洗过它的外婆的温暖而多皱的手, 便会想起在夕阳下的园中小径,和外婆在客厅纱门后面的笑容。那么遥远,那么温柔,而又那么肯定地一去不返。
(3)寂静的山林
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寂静的山林。 从来也没有想到, 会有这样寂静这样无欲所求的心情。 原来我们可以从流走的岁月 里学到这么多 的东西。 虽然时光不再! 时光已不再!
是雨润烟浓的一天, 森林中空有这两汪澄明如玉的潭水, 空有这水深深浅浅的倒影, 空有这湿润沁凉的芳香。 而轻轻涌来的云雾使近在咫尺的山林也只能有着模糊的面容, 一如那模糊的背影曾经怎样盘踞在我的心中。
小径的两旁漫生着野花, 细致的草本是一些细致而又自足的灵魂。 为什么只有我们要苦苦地在画页中翻寻? 为什么只有我们要在暗夜里独自 思索, 思索那永不可知的命运? 为什么我不能只是一株草木的花朵, 随意漫在多 雾多 雨的山坡?
为什么一定要来印证那已经改变了 的心情? 为什么一定要来探求那从来也没能留下的结论? 雾在林间流动, 整座山峦都静卧在云雾色之中, 我在眠月 站前停下下来。 苍老的火车站也在雾里, 铁轨依旧, 月 台依旧, 远处隐隐有汽笛声 传来, 那天下车的时候, 曾经有过怎样慌乱的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