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称郭子仪“推赤诚以许国,临危受命不辞;冒白刃以率先,刀斧临项无惧。”郭子仪担此誉,无不足而有余,可谓受之无愧,领誉当然。
君不见郭子仪年及弱冠,即放胆考场,勇夺武举头名,何曾惧天下豪雄。
君不见郭子仪执钺京师,镇抚南蛮地,砺刃西域塞北,何曾惧寇恶戎凶。
君不见郭子仪临危受命,孤军起朔方,血战安史叛军,何曾惧贼势险恶。
君不见郭子仪灵武勤王,挽狂澜既倒,手提二京还唐,何曾惧九死一生。
君不见郭子仪功高震主,伴君如伴虎,朝闻命夕引道,何曾惧君疑奸诬。
君不见郭子仪宦海沉浮,官职屡被夺,数番以功获罪,何曾惧兔死犬烹。
……
然而,战场上视死如归,官场上无所畏惧的郭子仪,竟也有一怕,其怕者何?乃“木妖”也。可是,这“木妖”又是何方妖魔鬼怪呢?
《资治通鉴·唐纪四十一》载:“天宝中,贵戚第舍虽极奢丽,而垣屋高下,犹存制度。及安史乱后,法度墮驰,朝中勋贵竟越制竞建豪舍,各穷其力而后止,时人谓之‘木妖’。”由此可知,“木妖”者,豪宅奢第也。那么,豪宅奢第为什么被称为“木妖”?为什么竟使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郭子仪也惧之为甚呢?这要从唐德宗即位伊始就下旨毁宰相元载等三勋贵的豪宅奢第说起。
《资治通鉴·唐纪大历十四年》载:唐德宗下旨:“毁元载、马璘、刘中翼之第。”此三者何所人?为何唐德宗即位当月就下旨毁其府第?
先说刘忠翼,其虽为阉宦,却因获宠于唐代宗而弄权贪贿,竟在京师超规制建起胜过大多勋贵的豪府奢第。其豪宅建起之日,即“木妖”入府作崇之时。之后,“木妖”使刘忠翼“奢令智昏”愈发追豪逐奢,竟至胆大妄为,于府中藏匿已为朝廷逆犯的原兵部侍郎黎干,从而引来杀身毁第之祸。
再说元载,其高居相位十五年之久,且曾有所作为,然而却又国权私用,纳贿贪赃,渔财猎色,逐奢无度,直至仿皇宫芸辉殿而于其府建起一座华贵更胜一筹的芸辉堂。元载放胆奢侈,纵欲滥贪,直到无惧妄为,目无君王,最终招致杀身灭门之祸,其故正是芸辉堂等“木妖”作崇所致。“木妖”致祸之甚,不仅导致元载身败名裂,受秽袜塞口之辱而死,而且祸及其妻、三子满门抄斩,就连家庙也被焚毁,家墓中所葬祖父等族人亦被破棺暴尸。
与刘忠翼、元载二逆臣有别,功著于唐的左仆射、泾源节度使马璘,则是得以全名而终的勋将贤相。然而,马璘与刘、元二人相同的是,亦因建豪宅奢第而遭受了“木妖”之祸。据《新唐书·马璘传》等史料载:“马璘治第京师,侈甚,甲于勋贵,寝堂费钱二十万缗,它室所减无几。”可见,马璘所建豪第冠于京师所有勋贵。也正因之,一如刘、元二逆臣,虽为勋将贤相的马璘,亦因豪宅奢第而难逃“木妖”之祸。马璘逝后未几,其府第即被德宗下旨而毁,其园林亦被收为官有,成为皇帝赐宴群臣之所。
可见,不管是刘忠翼、元载等逆臣,还是完名而终的勋将功臣马璘,无论是谁,只要追奢纵欲建豪宅华舍,便难逃“木妖”之祸。由此而言,“木妖”致祸,无分功臣逆臣。然而,“木妖”之祸,不唯招致焚堂毁宅,更甚者,既助长豪宅之主奢侈无度之欲望及纵欲贪权之野心,亦使其子孙淹于奢侈而毁德败家。故元载、刘忠翼追豪奢贪欲难遏而生不臣之心,终遭死身灭门之祸;马璘虽全名善终,然其后人如《资治通鉴》所记:“(马璘)子孙淹于奢侈,不肖无行,家财很快尽没。”
看到马璘、元载、刘忠翼以及不少勋贵不惧不防“木妖”的后果——轻者,其宅第“今张明王后日李”,车轮般改姓易主;甚者,“贺者尚于堂,吊者已进门”,可谓祸从天降,时日未几,或被毁宅抄家,死身灭门,或致子孙奢侈丧德,不肖败家。这对于功高震主,与马璘、元载、刘忠翼同朝为官的汾阳王郭子仪来说,怎能不惧、不防“木妖”之祸?
为此,人称“堂高凭上望,宅广乘车行”的汾阳王府,虽占地宽宏,达八十余亩,但不仅府内亭堂之建不违规制,且门禁大开,任人进出,以致其妻妾何者描眉浓淡,竟成坊间话题。郭子仪子女认为其父谨行过甚,郭子仪则以为:人有过甚豪奢之望,必弃正趋邪。邪者,妖也。所以,宅第本无灵性,然而豪奢之望驱建之豪奢宅第,必中邪成妖,必生“木妖”之祸。因之,府第本已豪奢成妖,却又门庭森严,内外阻通,妖气能不越聚越浓?如之,皆知豪府内奢华,却难探其中隐秘,则君王不能不疑,臣僚不能不忌,心怀嫌怨者亦可轻得毁谤构陷之隙。
郭子仪为防“木妖”之祸,曾训子孙:我府门洞开,四面通透,来者无阻,任人出入,则,第虽阔,坦荡光明;宅虽深,无存隐秘;府人行事,各难相瞒;僚佐来访,进出无忌。似此,府事无隐,小人欲诬也难;臣门若市,君王安能生疑?
郭子仪虽也惧“木妖”致祸,但其“防妖”之识之训,真可谓:
正气坦荡,邪不能侵,但立直标,何来曲影,木妖虽凶,然则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