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溪桃花
【宋】蔡襄
何物山桃不自羞,欲乘风力占溪流。
仙源明朋重来路,莫下横波碍客舟。
在和煦的春风中,山桃红艳纷繁,大有压住群芳,独占溪流之势,你们怎么这样不害羞呢?去桃花源实实在在有路可循,你们别把那些枝枝丫丫横向河中,阻碍我前去的小船啊。
蔡襄是北宋中叶的著名书法家,也是一位诗人。这首诗诗题中的“建溪”是闽江的北源,在今福建省境内。这首七言绝句先向桃花提出诘问,再向桃枝发出警告,似嗔还喜,明贬暗褒,于悠然谐趣中刻画了“建溪桃花”天真活泼、俏皮可爱的形象。本诗完全不从正面着笔,诗人爱桃之情却隐藏字里行间,自是不同凡响。
点绛唇·桃源
【宋】秦观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人醉了,懒得划桨撑篙,听凭这一叶小舟顺水漂流。两岸的红桃,树密花繁,船儿就在这当中荡漾着。自己与尘世还有着未了之缘,又如何能无牵无挂,尽情游赏呢?
烟花水色,暮霭苍茫,已是黄昏将至。斜阳返照,重峦叠嶂的山峰令人倍感孤寂和迟暮。桃花纷纷坠落,夭红点点,有如红雨,连来时的路都记不得了。
词的首二句与《桃花源记》的开篇很相似:“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把读者带到一个优美的境界,这儿似乎是桃源的入口。虽是写“桃源”,由于处境与胸次各异,秦词与陶诗风貌就完全不同。“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陶潜笔下,处处洋溢出一个精神上有所归宿的人的自得情怀。而“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的秦观笔下,却时时纠结着一个缺少精神支柱的失意者的迷惘与悲哀。这首小令以轻柔优美的调子开端,“尘缘”句以后却急转直下,一转一深,不无危苦之辞,就很典型地反映了这种心境。它自然能在千百年里引起那为数不少的失意彷徨之士的感情共鸣。
这首词作于绍圣四年(1097)春,题作“桃源”。秦观的贬谪地郴州的确有“桃源”这个地方(即郴州苏仙岭),词人很可能游览过这个名胜,而借用桃花源的故事来描写此事此景,表达自己的感情。此词可以说是半首“隐括”词,整首词所叙述的事件与描绘的场景,几乎都来源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但词人的创新之处非常多,尤其是加入了自己的独特感情,使得本词几乎可以看作是他实际经历的复观。全词通篇写景,用写景来代替叙事和抒情。由于词作篇幅的限制,秦观在场景的选择和时间的叙述上有所取舍,有所侧重,但短短四十一字,基本上就把《桃花源记》的整体事件、主要景色以及思想感情等表达得清楚且有条理。
虞美人·碧桃天上栽和露
【宋】秦观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碧桃是在天上以露水栽种的,不是寻常的凡间花卉。娇美的碧桃却生在乱山的深处,而且旁边池水一曲,娇花照水,令人遐想,亦同时令人慨叹,如此艳丽的花朵,杳无人迹来往,就算再美,又等待谁来欣赏呢?
在细雨中,这娇美的碧桃像美人一样更加含情,让人无限爱怜。但是,不知道春天是难以管束的,它由不得惜花人的愿望,终究要匆匆而去。就算为君沉醉一场又何妨?就怕我酒醉醒来,而花已凋残,惜花心情交处寄托,要使柔肠寸断了。
这是一首托物寓怀、自伤身世的小词。词中所咏的幽独不凡的花,实即词人高洁品格与不幸遭际的象征。托物自寓之作,大多含蓄不露,但也有直接点到自己的,如骆宾王《在狱咏蝉》尾联:“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李商隐《蝉》尾联:“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物、我之间或合或分。此词结句亦如此。前六句咏花,即以自寓,后二句君我分举,但从我对花的同情中自可看出同命相怜。因此无论分合,花其实都是词人身世遭际的象征。
此词在表现手法上的显著特点,是基本上不用赋法,避免作正面的描绘刻画,纯以唱叹之笔,于虚处传神,所以特富于风致情韵。词的首句出自唐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原诗为“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明沈际飞《草堂诗余·续集》云:“崔护桃花诗旨,抑扬百感。”
六州歌头·桃花
【宋】韩元吉
东风著意,先上小桃枝。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记年时,隐映新妆面,临水岸,春将半,云日暖,斜桥转,夹城西。草软莎平,跋马垂杨渡,玉勒争嘶。认蛾眉凝笑,脸薄拂燕脂,绣户曾窥,恨依依。
共携手处,香如雾,红随步,怨春迟。销瘦损,凭谁问?只花知,泪空垂。旧日堂前燕,和烟雨,又双飞。人自老,春长好,梦佳期。前度刘郎,几许风流地,花也应悲。但茫茫暮霭,目断武陵溪,往事难追。
春天刚刚来临,小桃就独得东风之惠而先行开放。你看这朵朵桃花,岂不就像那浓施红粉、娇痴似醉、斜倚朱扉的佳人?还记得去年,隐映在门后的人面桃花。在那风和日丽,草软莎平的天气里,我骑马赏花,忽于斜桥路转的垂杨渡口,遇到了她。她嫣然一笑,脸上顿时泛出了一阵艳如桃花的红晕。后来曾经寻访佳人,然而久寻不遇,留下无限惆怅。
当年共携手之处,终于与她相见,可如今所见之桃花却已非往日艳桃娇花可比,它早已变得落红随步、香薄似雾,不由得要埋怨起春光的迟暮了。由于伊人已不复可见,所以自己因别离的折磨所致的消瘦、憔悴,只有桃花可以作证,而她则或不知闻,这就更添了一层愁闷。旧时堂前的燕子在烟雨中双双飞过。春长好,人已老,佳期如梦。前度刘郎重回这风流之地,桃花也应感到悲伤。暮霭茫茫,目断武陵溪水,往事难以追回。
这首词的词题是“桃花”,但实际内容却是借桃花诉说一段香艳而哀怨的爱情故事。唐人崔护诗云:“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再加上其他一些有关桃花的典故、成句,构成了这首词的骨架,词人在此基础上渲染、展衍,使之枝繁叶茂,娉娉袅袅。总体看来,此词借“桃花”这条咏物的线索,或明或暗地叙述了一段恋爱的故事:先在桃花似锦的良辰相遇,后在桃花陌上携手同游,再后来则旧地重来,只见桃花飘零不见如花的踪影,于是只能踯躅徘徊于花经,唏嘘生悲。而在诉说这段爱情故事的时候,词人又始终紧扣“桃花”这个题面,曲折尽致地抒发自己的愁绪。全篇以桃花为始终,咏花与写人相映衬,风韵绮丽,格调激越。
此词是咏物与抒怀的集合体,借物以抒情,借物以怀人。上片由桃花写到人面,下片再由人面写到桃花及花是人非的惆怅,情致缠绵婉曲。《六州歌头》这个词牌多与激越悲壮的声情相连,但韩元吉的这首《六州歌头》却是典型的柔情艳词。可算是大胆尝试,本词沿用了唐崔护《题都城南庄》诗的框架和意象,也许此词不如崔护“桃花诗”脍炙人口,但词人以高超的笔力抒写了情伤,细腻精切,真挚感人。总之,此词清新韵致,婉媚明朗,也弥漫着浓浓的情伤,大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为时已惘然”(唐李商隐《锦瑟》)的意味。
诉衷情
【宋】黄庭坚
小桃灼灼柳鬖鬖,春色满江南。雨晴风暖烟淡,天气正醺酣。
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搀。歌楼酒旆,故故招人,权典青衫。
在百花争妍,万物繁茂的江南春天里,桃花盛开,柳条吹拂。宿雨初晴,惠风和畅,烟霭澹淡,天气如醇酒般令人醺酣。
山色如泼黛,水色绿如蓝,碧翠相缀。楼外的酒旗迎风飘动,好像在故意招人喝酒,无奈阮囊已空,权且将青衫典酒吧!
这首词作于元丰三年(1080)左右此时黄庭坚到江西太和县(今泰和县)任知县,上任后,黄庭坚以平易治理该县,减轻税负,得到百姓拥戴。词人此时年轻有为,政绩突出,该词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作的。此词通过描写江南春天的美景,表现了对江南春景的热爱和寄情山水的情怀,以及仕途顺利的畅快。
这是一首写春景的小令,词人以轻快的笔调写出了江南春天的秀丽风光,清新俊美,富有生活情趣。短短的四十四个字,分四层来写,江南春景随着层层叙写而逐步展现。写桃柳是第一层,写天气是第二层,写山水是第三层,写典衫沽酒是第四层。层层勾勒,上下呼应,脉理分明,语言运用上沉着有力,结语风神摇曳,情景兼备,是一首很精彩的写景小令。
露华
【宋】张炎
乱红自雨,正翠蹊误晓,玉洞明春。蛾眉淡扫,背风不语盈盈。莫恨小溪流水,引刘郎、不是飞琼。罗扇底,从教净冶,远障歌尘。
一掬莹然生意,伴压架酴醿,相恼芳吟。玄都观里,几回错认梨云。花下可怜仙子,醉东风、犹自吹笙。残照晚,渔翁正迷武陵。
落红缤纷,仿佛下了一场花雨,伊人徘徊在这花径上,忧愁难解。她看到这些落花想到自己孤零的身世而感叹,以致长时间陷入了痛苦悲哀之中。因为忧愁难解,只好借音乐解愁。过去是那样美好,现在却花残叶落,一派衰败的景象,怎不让人感慨万分呢?她无意打扮自己,背对着东风,脉脉无语,泪水盈盈。引得刘郎游玄都观的不是桃花,也是桃花。过去学得漫歌轻舞,弹琴吹奏,正是为了陶冶性情,现在却远堕歌舞场,成了谋生的职业。
碧桃花零落于地,可它们却不染尘泥,生意犹存,仿佛这生意晶莹透明,可以捧起来。荼蘼伴着碧桃,似乎各不相容,因为烦恼而发出低低的呻吟。玄都观里,千树万树桃花,白得像雪,人们误以为是梨花盛开。可怜那伊人满腔的忧愁悲恨无处发泄,只好沉醉于这春风之中,借吹笙来抒发自己的哀思。残阳夕照,那渔翁看到世外桃源的生活,极其向往,及至回到黑暗的现实,又感到迷惑不觧。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炎生于淳祐戊申,当宋邦沦覆,年已三十有三,犹及近临安全盛之日,故所作往往苍凉凄楚,即景抒情,备写其身世盛衰之感,非徒以剪红刻翠为工。”所以刘熙载说:“张玉田词清远蕴藉,凄怆缠绵。”此词表面是咏碧桃花,实则噫鸣婉柳,备写身世之感和国家兴亡之恨。王夫之曰:“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情中有景,景中有情,情似景幽,景以情妍。”两者相得益彰,才使此词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庆全庵桃花
【宋】谢枋得
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
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
寻得了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是为了逃避秦时之乱,桃红之时又一年的春天来到。当年那个捕鱼为业的武陵人不是因为见落英缤纷,才缘溪发现了避世达五百年的绝境吗?现在桃花又开,可不能让飞落的花瓣再随流水漂出,为什么呢?因怕又有一位渔郎循此发现自己的隐居处,这个当代的世外桃源啊!
陶渊明写过一篇《桃花源记》和一首《桃花源》诗,描述了一个与现实对立的理想世界。谢枋得这首《庆全庵桃花》,借桃花引出桃源的故事,力图把他转徙山间的眼前现实转化为陶渊明笔下那个理想世界,以抒写自己比桃花源中人更为决绝的谢世之志。
《桃花源记》中的那个武陵渔郎入桃源曾受到热情款待,挨家吃过酒食,临行时,桃源中人请求他“不足为外人道”。但渔郎无信,归途处处作标志,回去告诉了太守,还引人再来寻找。“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曲折地表达出作者决意绝世之志。翻出曲一层意思,并非为了求诗意的新奇,“渔郎问津”在当时确有所指。《宋史》本传载:至元二十三年(1286)程文海荐宋臣二十二人,以枋得为首,辞不起;二十四年忽必烈降旨召之,又不赴;二十五年,降元的老师留梦炎复出荐举,枋得遗《却聘书》绝之,终不行。最后,福建行省参政魏天祐为了邀功,竟将他强押入都,终至绝食而亡。这些昭昭史事,正是“渔郎问津”的具体内容,谢枋得又焉得不“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