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唐诗,有一个人怎么也绕不开。他就是现实主义大诗人杜甫。
杜甫,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与李白合称“李杜”。
在现实中,杜甫尽管比李白小11岁,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们两人的友情关系。天宝三年春天,也就是公元744年,李白与杜甫初次在东都洛阳相遇、相识、相交。
此时的李白已名扬全国,人人赞誉;而杜甫,却是困守洛城。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两人的心情和相处时的融洽。
因两人都才华横溢,故惺惺相惜,对彼此皆十分欣赏。或许是这第一次见面两人都没有尽兴的缘故吧,分手以后,这年秋天,他们如约到了梁宋。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两人在此抒怀遣兴,借古评今。值得高兴的是,杜甫、李白还在这里偶遇著名的边塞诗人高适。三个人相谈甚欢。也有人认为,他们三人是事先约好,一起出游的。
天宝四年,也就是第二年的秋天,李白与杜甫在东鲁(齐州或兖州)第三次相见。这一次,李白可是从任城特意赶过去,赴杜甫之约的。
在这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两次相约、三次会见,这实在是中国诗词史上的盛事啊!他们同塌而眠,并肩同行,你写诗,我唱和,一道寻访隐士高人,好不兴致!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在这年冬天,两人分手,李白准备重访江东,而杜甫则返回京城长安。
此后,他们再没有见过面,杜甫一直非常想念李白,曾多次写诗回忆。李白死后,杜甫又写诗悼念他,并给予他崇高的评价。
杜甫原籍湖北襄阳,后迁徙至河南巩县。他少年时代曾先后游历吴越和齐赵地区,也就是现在的江苏南部、上海、浙江、安徽南部、江西东北部一带地区。其间曾赴洛阳应举不第。三十五岁以后,先在长安(即现在的西安附近)应试,落第;后来无奈,通过贺知章向皇帝献赋,向贵人投赠,才得到朝廷的少许重视。
杜甫在官场不得志,一直郁郁寡欢,接触过上层社会,却又常年生活在下层老百姓中间,因此既有机会亲眼目睹唐朝上层的奢靡生活,社会危机的进程、发展,也非常了解底层老百姓的艰难困苦、穷困潦倒的现实。
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潼关失守,杜甫先后辗转多地。乾元二年(即公元759年)杜甫弃官入川,虽然躲避了战乱,生活相对安定,但出于忧国忧民的本性,他仍然心系苍生,胸怀国家大事。在此期间,杜甫创作了《登高》、《春望》、《北征》,以及“三吏”、“三别”等现实主义不朽名作,奠定了他在中国历史上现实主义大诗人的坚实地位。尽管在当时的唐朝杜甫并不太出名,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中国数千年历史上的“诗圣”地位。
杜甫的诗,被后世定位为现实主义,但他也有狂放不羁的一面。读其名作《饮中八仙歌》就可以清楚看出杜甫的豪气干云。
杜甫的思想核心是“仁政”,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宏伟抱负。杜甫虽然在生前名声并不显赫,但后来却声名鹊起,远播世界,对中国文学和日本文学都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他共有约1500首诗歌流传了下来,这既是一个十分丰富的诗歌宝库,也给我们了解唐末乱世提供了极其珍贵的史料。
上元二年(即公元761年)的春天,杜甫求亲告友,在成都浣花溪边盖起了一座茅屋,总算有了一个栖身之所。不成想,到了八月,大风怒吼破屋,吹掉了屋顶的茅草,大雨又接踵而至。诗人长夜难眠,感慨万千,写下了脍炙人口、传颂千古的名篇《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从这首诗里,我们可以明显看出,诗人忧国忧民的情感,与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表白简直如出一辙。
大历五年(公元770年)冬,杜甫病逝,时年五十九岁。杜甫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影响非常深远,被后人称为“诗圣”,他的诗被称为“诗史”,意思是用诗歌写就的历史。
叙事诗《石壕吏》是杜甫在公元759年,也就是唐肃宗乾元二年写成的。诗中刻画了官吏的横暴,反映了安史之乱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和诗人自己痛苦的心情。
当时唐王朝集中郭子仪等九节度使步骑二十功赎罪万(意思是囚徒),号称六十万,将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包围在邺城。由于战事吃紧,唐王朝为补充兵力,杀鸡取卵,到处征兵、拉夫,搞得老百姓叫苦连天、民怨沸腾,但又无可奈何,只能被动承受。
这年春天,四十八岁的杜甫由左拾遗贬为华州司功参军。他离开洛阳,历经新安、石壕、潼关,赶往华州任所。这一天,杜甫由新安县继续西行,投宿在石壕村,遇到吏卒深夜捉人,于是实录所见所闻,写成了这篇流传千古的不朽佳作《石壕吏》。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
开篇两句,直扑主题。极其简洁地说明了作者在石壕村投宿的情景。诗中没有说自己怎么样寻找投宿的人家,人家有没有闲置的住处,那样的年月,又愿不愿意接纳他一个过路的外乡人住宿。诗人在这里只用了一个“投”字,极其出神入化地说明了当时兵荒马乱时期,诗人在暮色苍茫中茫然失措的内心。
我们知道,不管是混乱的社会时期,还是在有秩序的和平年代,凡是旅客,都有“未晚先投宿”的习惯,也就是看见天还不到晚的时候,先找个住处。但是诗人杜甫,却是在暮色苍茫中匆匆忙忙的在一个小村庄里借宿。这说明什么呀?说明他不敢走大路,而是专捡偏僻不好走的小路走。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要不就是所经过的村镇已经荒无人烟,无处歇脚。要不就是到处狼烟四起,他作为一个官吏自己的生命安全也根本无法保证。他开篇就点出了一个兵荒马乱、鸡犬不宁的场景。
我们可以试想一下当时的情景,诗人走着走着,天不知不觉就已经黑了下来。他心里慌乱,举目远望,暮色苍茫、朦朦胧胧中,前面看见有一个村子,诗人只好进村询问,看谁家有空余的房间可以留他住宿一晚。在这期间肯定也费了一番周折,但诗人对这些无关紧要的情节一笔带过,绝然不提,而是直奔主题:
夜晚投宿在石壕村,有官府派出的差役在抓丁。
诗人紧接着写道:
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老翁为什么逾墙走?老妇又为什么要出门看呢?
在这里,诗人用洗练的笔触告诉了我们一个当时的场景和情形,那就是,官府经常在抓人,老百姓们一开始肯定是在白天经常在外面躲着,晚上再偷偷潜回家。后来,官府的差吏也学精了,知道白天老百姓都躲出去了,抓不着人,因此他们也改变策略,白天睡觉,等到半夜三更老百姓睡熟的时候才出来抓人。
房东这位老汉究竟有多长时间不敢脱去衣服睡觉了,一听到夜晚有人敲门——而且这敲门声肯定不会是那种特别文雅的敲门声,一定是很凶恶的砸门。老汉知道,一定又是官府的差吏趁着人们熟睡之后出来抓人了。因此,他马上从炕上起来出门,手脚麻利地翻墙出去躲避一时。这种动作定然是长期“锻炼”的结果,否则,他一个“老翁”,怎么会有这么灵巧、这么麻利的动作呢!一个“逾”字,出神入化地说明了这个老人家翻墙而逃时动作的迅速和敏捷。
而房东老妇呢,潜意识里觉得官府可能还跟以前一样,抓的是“丁”(男人),因此,她只好硬着头皮出去开门查看。名义上说是查看,看看究竟是谁在敲门,其实她当然知道是官府,但又得装作不知道是谁,去应付这些差吏。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老妇一开门,那些差吏就如狼似虎地把她推搡在一边,穷凶极恶地闯了进来,责问老妇:为什么这么迟才出来开门,你们家男人呢?
诗人在炕上听着外面的情景。
那些差吏是多么凶恶啊!那个房东老妇哭得是多么悲惨呀!
接下来,诗人没有让差吏们说什么,只凭着老妇的上前答话说明当时的场景。诗人呢,静静地在炕上听着。
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只听得老妇哭哭啼啼地答道:“我们家三个儿子都在邺城当兵戍守。前几天,一个儿子来信了,他的两个兄弟已经在战场上牺牲了。死了的也就死了,活着的还得苟且偷生活下去呀!”
老妇为什么要说“我们家三个儿子都在邺城当兵戍守。一个儿子前些天来信了,他两个兄弟已经在战场上战死了”呢?很显然,老妇的意思,就是想用这些话博得差吏们的充分同情。
然而,差吏们并不为所动,潜台词却是凶狠地闯进了屋子,看着炕上睡觉的小娃娃说道:“这不是还有个小孩子吗?怎么就没人了呢?老不死的,你敢糊弄我们?”
且住!这里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差吏们为何没有看见杜甫呢?
其实,他们肯定看见杜甫了,只是不会抓他。凡是通晓历史的,都知道,在封建社会里,凡是官员,都随身携带着官印、鱼符。记录着每个官员的基本信息、姓名、简介等,类似于现在的身份证。杜甫当时被由左拾遗贬为华州司功参军,是到华州上任的。司功参军,是当时的七品官。那些地方上的差役终日在官场混迹,再怎么对老百姓嚣张,也是不敢动他一个正在准备走马上任的官员。不过,如果是在路途中遇到那些强拉民夫或者抓兵的军队,可就无法保证了。这或许也是杜甫在路上走的战战兢兢的原因。
现在,再回到主题。诗人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老妇见自己说得这么悲惨,竟然还是没有博得差吏们的同情。她已经绝望了,便横下一条心,决定自己代替“老翁”去河阳服役了。
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房东老妇由于已经绝望,只好哭着解释道:“家里已经再没有什么人了,只有这个还在吃奶的小孙子了。我这个媳妇年纪轻轻的失去了丈夫,本来是要改嫁他人的,但因为有这个吃奶的小孙子在,因此就没有改嫁。孩子这么小,不可能到战场上服役。只有这个媳妇有点力气。但是,她现在出门连穿的衣服都没有,没法出门呀!你们就让老婆子我去吧。我虽然力气有点小,但烧个水做个饭还是可以的。咱们现在就走,连夜赶路去河阳,兴许还能给戍边的将士们准备好明天的早饭呢。”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
外面的吵吵嚷嚷的说话声突然没有了。至此,老妇也没有了“哭泣”,差吏们也没有了“怒吼”。显然,老妇已经被差役们带走了。诗人久久难以入睡。就在这时,他听到隔壁好像有妇人抽抽咽咽的小声啼哭声。肯定是那个年轻媳妇在哭泣。显示出诗人对这一家遭遇的关切,因而,他一直在侧耳细听,彻夜没有合眼。
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诗人以高度概括的方式,以两句诗收拾全篇,于叙事中饱含了无限深情。暮色苍茫中投宿,老翁、老妇双双出门迎接他,而时隔一夜,老妇已经被抓走,儿媳妇泣不成声,诗人只能和夜里悄悄潜回来的老翁作别了。
至于老翁当时是个什么心情,表情如何,诗人又作何感想,这些都给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
一个家庭,原本有七口人,老两口、三个儿子、一个媳妇、一个小孙子。现在,三个儿子死了两,他们的妈妈也被带到了战场。家里除了一个年轻媳妇、老汉,还有一个吃奶的小孩子,以后的生活究竟该怎么活?
这里有一个现象需要解释一下。那时候,朝廷战事吃紧,一般是抓丁,我们知道,丁是指男人啊。怎么还抓一个老妇呢?这就说明,当时几乎没有男丁可抓了,只要是多少有点力气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有可能被抓去。
《石壕吏》是一首现实主义叙事诗,诗人以“耳闻”为线索,按时间顺序,由“暮”转“夜”,又由“夜久”到“天明”,一步步深入,然后再用简洁笔触细致刻画。
诗人从“暮色苍茫”中投宿在石壕村写起,直写到天亮告别老翁结束;从差吏乘着黑夜抓人,到老妇为了保护丈夫,只得只身前往渔阳战场;从老翁逾墙逃走,再到事后悄悄潜回;整个故事有开始,有过程,有发展,有高潮,又有结束。有繁有节,有简有略,情节完整,故事生动,却又扣人心弦。
诗人借老妇之口,沉痛地诉说了她们一家人的悲惨遭遇,折射出唐王朝末期由盛转衰、日落西山、摇摇欲坠的情景。
诗人在《石壕吏》这首叙事诗里,虚虚实实,虚实相映,答中有问,藏问于答,但诗人最高明的地方在于,他自始至终没有写一句差役是怎么追问老妇的,而只是通过老妇的痛哭与诉说,只用了一句“吏呼一何怒”,揭示出当时这些差吏的凶恶。从老妇的哭诉中,我们可以很清晰地寻找出那些差役声色俱厉的问话,也就是诗中的潜台词,或者叫剧情的画外音。这无疑使这首诗有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深邃境界。
另外,诗人当时毕竟也是唐王朝体制内的官员,如果在诗中把那些差吏写的太多,显然也不合时宜,有一种“站错队”的危险。不管他再怎么同情这些可怜的老百姓,自然也不便于公开和官府对抗。因此,纵观全诗,除了“吏呼一何怒”一句写的是差吏们的凶恶,表达了诗人分明的爱憎以外,其余全是对客观事物——即他在屋里所听到的事物的全盘描述,不掺杂一句臆断,将丰富的内容融化在具体的形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