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周君好弈,因善使中国象棋中的“炮”,把个“炮”运用得出神入化,威力无穷,遂得“周大炮”之名。不仅精通中国象棋、围棋、六博,对民间棋戏也有涉猎,什么五子棋、井字棋、梅花棋、搁六周,他都能与乡间老叟童稚以野地为盘,以草石为子,杀上一盘。
他还喜欢破谜语给小孩子猜,歌曰:“四四方方一座城,城里兵马乱了营。两个将军对头坐,不动刀枪比输赢。”谜底当然是象棋。
周君还唱古歌云:“棋盘为地子为天,色按阴阳造化全。下到玄微通变处,笑夸当日烂柯仙。”
他和我讲了古歌里的典故:相传晋代王质到山上砍柴,看见几位童子围在一起,有的下棋,有的唱歌。王质近前观棋听曲,其中一童子把形状像枣核的东西与他,王质吃了后,竟不觉饥饿。过了一会儿,又一童子对他说:“你为什么还不走呢?”王质这才起身告别,一看自己的斧子,斧柄早已腐烂。等王质回到家乡,他的亲人以及与之同时代的人,都已故去了。后来,人们把那座山叫做“烂柯山”,把王质叫做“烂柯人”,还把围棋称为“烂柯”。当然,围棋还有很多别称,比如纹枰、手谈、坐隐、黑白等。
周君感慨道:“顺治归山诗里有句:‘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乾坤一局棋。’人生如棋啊,棋子错落,棋势无定,变幻莫测,奥妙无穷,就看你怎么走……”接着,他从古至今娓娓道来,棋思棋语颇耐品味。
人生如棋,棋中有真意。
下棋是一种难得的消遣娱乐,“自古人生何其乐?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两厢对弈更是闲适之中一大乐趣。唐代大诗人杜甫是有名的棋迷,迷恋棋局达到废寝忘食的程度。杜甫在《江村》诗中云: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上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他在夏日幽僻的清江岸边,贪看来来去去梁间翩翩燕儿,卿卿我我水上对对鸥鸟。在这样“事事幽”的水上人家,老两口画纸作盘捉对厮杀,小伙伴们敲针作钩垂钓童趣,好一幅水边休闲图啊!
晚唐的杜牧更是痴迷与高手对弈,他作有《送国棋王逢》一诗,这是一首颇有趣味充满深情的送别诗,好友王逢是当时棋艺高超的围棋国手,在描绘了二人一番对弈的情形之后,发出慨叹:
浮生七十更万日,与子期于局上销。
老朋友啊,这一分别不知何时再见,如果咱们能活到七十岁,尚有万余日,多么希望能与您在弈棋中消磨时光、快意人生!
人生如棋,戏事莫扰情。
和许多文人一样,北宋文学家王安石也是一个大棋迷,据史料记载:他“每与人对局,未尝致思,随手疾应,觉其势将败,便敛局曰:‘本图适兴忘虑,反至若思劳神,不如其已。’”可见,王安石仅仅是把下棋当作一种娱乐和消遣的手段和工具。在对弈中,他经常下随手棋,并常因此招致大败,但他对此却不以为意,作诗云:
莫将戏事扰真情,且可随缘道我赢。
战罢两奁分白黑,一枰何处有亏成。
——《棋》
他把下围棋作为“戏事”,不过是一种游戏而已,犯不着较真,所谓的“真情”才是最重要的。博弈中胜负乃随意之事,你赢我输或你输我赢皆是“小道”,一局终了,黑白棋子装入奁中,空空如也的棋枰上便什么都没有了。是非成败,转头即空,哪还有什么分别?从中我们不难看出,作为政治家王安石的大境界,心中的“大道”了。
人生如棋,观者应不语。
观棋也是一种修行,更是一种境界。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写有两首《池上》,其中一首是观棋的:
山僧对棋坐,局上竹阴清。
映竹无人见,时闻下子声。
两个僧人深山中下棋,一人静默闲观,竹荫遮掩棋盘,竹林清幽无语,间有一两声清脆悦耳的落棋之声,这种空灵的氛围、静谧的心境,怎不让人默默生羡呢?中唐的王建也写有一首《看棋》,诗曰:
彼此抽先局势平,傍人道死的还生。
两边对坐无言语,尽日时闻下子声。
这些观棋者就有违“观棋不语真君子”的风范了,对弈者正处于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观者却要指手画脚。可棋手对于生死输赢置之度外,所追寻的即是那份幽静那份闲情,以及声声润泽心扉的轻灵之音。
人生如棋,棋品如人品。
陈毅元帅不仅是一位智勇双全的杰出军事家和博古通今的优秀诗人,他还十分喜爱下围棋。
新中国百废待兴,围棋的发展同样处于低谷时期,陈毅经常说:“国运盛,棋运亦盛;国运衰,棋运亦衰。”
任上海市市长期间,陈毅曾多次接见老棋手,并与之切磋棋艺,强调说:下棋可以锻炼人的头脑、培养人的品德,值得提倡。他还于1962年为《围棋名谱精选》一书题词,曰:“纹枰对坐,从容谈兵,研究棋艺,推陈出新。棋虽小道,品德最尊,中国绝艺,源远根深。继承发扬,专赖后昆,敬待能者,夺取冠军。”
诗中不仅抒写了下围棋的意趣,更重要的是直抒胸臆,把棋品与人品联系起来,突出棋艺出新、棋德高尚、棋道深远,并殷切期望中国棋坛人才辈出、勇攀高峰。在陈毅元帅的关心和推动下,新中国出现了一大批围棋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