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因上天旱人饥状，由监察御史贬为阳山县令。有一位叫窦存亮的年青文人前来，要求跟从韩愈学习写文章。韩愈当面没有答应，事后写了这封信说明不答应的原因。第一，自己专攻文学，学成而道益穷，而且刚遭贬官，处境困难。第二，姓窦的青年才华足以求取功名富贵，跟从韩愈学习古文并不合算，因此，尽管窦存亮求学的态度非常诚恳，也不敢答应，使窦存亮满怀希望而来，一无所获而归，表示抱歉，请求原谅。文章写得很坦白直率。实际上是因无辜受贬而抒发愤慨，文多反语，对当朝和时政给予激烈的抨击，而且正当“远宰蛮县”，情绪低沉，要答应窦生的要求，也的确存在困难。
愈少驽怯(nú qiè)，于他艺能，自度无可努力，又不通时事，而与世多龃龉(jǔ yǔ)。念终无以树立，遂发愤笃(dǔ)专于文学。学不得其术，凡所辛苦而仅有之者，皆符于空言，而不适于实用，又重以自废，是故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愈困。
1、驽怯:驽下怯弱；驽: 劣马，走不快的马； 2、自度:自己衡量； 3、龃龉:牙齿参差不齐，比喻抵触、不合； 4、笃专:专心一意,真诚专一。
今又以罪黜(chù)于朝廷，远宰蛮县，愁忧无聊，瘴疠(zhàng lì)侵加，惴惴(zhuì)焉无以冀朝夕。
1、“今又以”二句:指唐德宗贞元19年(803年)韩愈上天旱人饥状，由监察御史贬为阳山令；黜:降职或罢免； 2、无聊:无所依赖，此指精神无所寄托； 3、瘴疠:山林温热地区流行的恶性疟疾等传染病；瘴:山林地区湿热蒸发致人疾病的气；疠:疾病、恶疾； 4、惴惴:恐惧的样子。
足下年少才俊，辞雅而气锐，当朝廷求贤如不及之时，当道者又皆良有司，操数寸之管，书盈尺之纸，高可以钓爵位；循序而进，亦不失万一于甲科。今乃乘不测之舟，入无人之地，以相从问文章为事，身勤而事左，辞重而请约，非计之得也！
1、当道者:执政者； 2、有司:指官吏，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司，故称； 3、数寸之管:指笔； 4、盈尺:此意是满尺，到一尺； 5、甲科:指进士考试，唐代进士分甲科、乙科； 6、左:偏，差错。
虽使古之君子，积道藏德，遁其光而不曜(yào)、胶其口而不传者，遇足下之请恳恳，犹将倒廪(lǐn)倾囷(qūn)，罗列而进也。
1、曜:照耀； 2、恳恳:诚恳的样子； 3、倒廩倾囷:比喻倾其所有；廩:粮仓；囷:圆形谷仓； 4、罗列:排列。
若愈之愚不肖(xiào)，又安敢有爱于左右哉？顾足下之能，足以自奋，愈之所有，如前所陈，是以临事愧耻而不敢答也。钱财不足以贿左右之匮(kuì)急，文章不足以发足下之事业。稇载( kǔn zài )而往，垂橐(tuó)而归，足下亮之而已。
1、不肖:谦辞，不才，不贤； 2、左右:对人不直呼其名，只称他的左右，表示尊敬； 3、匮急:困乏，穷困； 4、“稇载”二句:满载而去，垂着空袋子回来，比喻来时满满的，去时空空的；此指满怀希望而来，失望而归；稇载:满载；橐:盛物的袋； 5、亮:同“谅”，谅解。
全文：
愈少驽怯(nú qiè)，于他艺能，自度无可努力，又不通时事，而与世多龃龉(jǔ yǔ)。念终无以树立，遂发愤笃(dǔ)专于文学。学不得其术，凡所辛苦而仅有之者，皆符于空言，而不适于实用，又重以自废，是故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愈困。今又以罪黜(chù)于朝廷，远宰蛮县，愁忧无聊，瘴疠(zhàng lì)侵加，惴惴(zhuì)焉无以冀朝夕。
足下年少才俊，辞雅而气锐，当朝廷求贤如不及之时，当道者又皆良有司，操数寸之管，书盈尺之纸，高可以钓爵位；循序而进，亦不失万一于甲科。今乃乘不测之舟，入无人之地，以相从问文章为事，身勤而事左，辞重而请约，非计之得也！虽使古之君子，积道藏德，遁其光而不曜(yào)、胶其口而不传者，遇足下之请恳恳，犹将倒廪(lǐn)倾囷(qūn)，罗列而进也。若愈之愚不肖(xiào)，又安敢有爱于左右哉？顾足下之能，足以自奋，愈之所有，如前所陈，是以临事愧耻而不敢答也。
钱财不足以贿左右之匮(kuì)急，文章不足以发足下之事业。稇载( kǔn zài )而往，垂橐(tuó)而归，足下亮之而已。
韩愈从小才能低下，缺少勇气，对于其他技能，自问即使努力也不可能获得成功，又不懂当代的人事交往，与世上的人意见多有不合。想到最后没有什么可以自立，就发愤专心致志学习文学。由于学习时没有找到好的方法，辛辛苦苦学得到的很少一点收获，全都属于空话，不切合于实际应用，又因为难以放弃自己所学，所以学习成功而前途更加困难，人到老年而心智更加困乏。现在又在朝廷获罪，被贬职外放到边远落后的南方蛮人地区担任县令，整天心里忧愁苦闷，恶性疟疾加身，害怕不能求得早晚安宁。
你年青而才智出众，文辞高雅而气势锐利，当前正是朝廷急于求访贤才，深怕赶不及的时机，掌权的又都是优良的官员，你只要拿起几寸长的笔，写短短一纸自荐信，送上去，大有希望得到爵位；即使循序前进，你也决不会失去考中进士的机会。现在，你乘坐容易倾翻破碎的船只，来到渺无人烟的地方，跟从我学习文章，身体勤苦而成效不好，辞去贵重的而寻求简陋的，不是好打算了!即使古代满腹道德，像遮住了光不使发亮，像封住了口不让说话，隐居起来，不肯将学问传授给人的君子，遇到你这样诚恳请求，也要倾仓倒廪尽他所知告诉你的。像我韩愈这样愚昧且不贤明，又怎么敢有所爱惜而不将所知告诉你呢?只是看你的才能完全可以自己奋起飞翔，我所有写古文的心得，如上面所说是没有用的，因此面对你的请求，感到羞愧而不敢答应了。
赠送你的一点钱财不能解决你的匮乏和急需，赠给你的文章，不能发扬光大你的事业。使你满怀希望而来，却一无所得，失望而归，请你原谅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