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夫诗歌的想象与联想

诗人洛夫去世以来,人们以诗歌朗诵会、鉴赏会等各种活动来纪念他。岁月流转,诗心永恒。每读洛夫的诗,就发自内心地涌起一口气把它读完的激情。“非茎/非叶/非花/非果实……”这首《根》淡淡道来,如谈与己无关的他物,但接下来的“之能/如此/安于孤寂/安于埋没/安于/永世的/卑微”又立即将人心摄住,让你不得不循着诗人的思维,进入深埋于地下的根的角色。这是一种诗意技巧,更是一种创新智慧。

洛夫,能够极其敏锐地捕捉诗意灵感思维。他从千万人熟悉的树根中,生发出超乎常人的想象和联想——而这种想象和联想,又是诗人独具的,决然不会与他人的想象与联想重合。他从植物的根的外在特性,进而探究根的生命意义——在于给整体植株之干、茎及枝叶“供血”。于是,进一步给出了根的更多意象:是血/是盐/是家/是乳汁。

值得注意的是,在血、盐、家、乳汁这个意象群中,血、盐、乳汁能够引发读者关于根的生物学功能联想,让人想到大树的根、小树的根、百花千草的根,凡植物家族纷繁复杂、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各色各样的根。但这“家”与以上三者组合,乍读就有点令人费解了——而这正是诗魔洛夫超拔脱俗、异于常规思维的诗意发现处。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在这里,你不能够按照常规思维进行解析,而需要进入诗人创造的特殊意象,积极开动脑筋去追寻这一意象的所指和能指。为什么“根”是“家”?——啊,原来,落叶归根!落叶所归处,不是家吗?

——落叶归根,也正是始终纠结于洛夫生命旅程和其灵魂深处的精神疙瘩!好诗的创作,必须具有这种独到思维,建构起独到的精神疙瘩。然后,由这个精神疙瘩,生发出由语言符号呈现的诗歌意象。这才可谓诗人灵感的触须真真探得了诗歌的灵魂。换言之,洛夫毕生所拳拳执着的诗歌灵魂,也即这精神疙瘩,就是“根”。

“根”即“原乡”——这是洛夫执着一生挥之不去的终极情结。正如屈原《离骚》《九章》等体现的漂泊者“原乡”情结一样,表达与寄寓着诗人终生的抑郁和终极关怀。所以笔者认为,有根的诗,是诗人灵魂的歌唱;洛夫的诗,以“根——即原乡”作为建构自己诗歌肉身的灵魂,其歌唱,与屈原漂泊时期的诸多歌唱一样,是盼望回归的灵魂之歌唱。

“大地育我/喂我/腐朽我”——又回到根的自然属性,却给它一个拟人化的象征意谓。接下来的“重创我为茫茫的时间”进一步将之虚化和哲理化,这是诗人对于物化自然的社会属性之升华。根的这一“时间”意义,也是诗人独到的对于审美对象的哲理顿悟。这里不仅仅从价值判断上肯定根与时间具有“一寸光阴一寸金”的同等金贵的存在理由,更为根的生命价值进行了超越具象的抽象——而使根的生命价值变得无限。这样,后面“我死去,很快我又复活了”的诗句,就生动而传奇般地落在了实处。

诗人并未停留在对于根死去又能复活的想象,而是在进一步思考根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用鲜花为你们营造一座永生的城”。这是诗脉从哲学向度向人类普泛价值认同的飞跃,也是慈善诗人之崇高灵魂借物化的自然,在向人类世界进行诗意的表达。读到这里,人们也就不难理解,洛夫先生为何能够以悲天悯人的诗篇《漂木》,获得举世瞩目的观感和赞叹了。

这种悲天悯人情怀,在《根》里一直贯穿到最后。你听:春天/我被挖掘/ 我被灌以雪水/ 我/毒藤/一般/ 被人/暴晒/焚毁/ 这是对人类破坏生态,摧残树木、破坏森林行为的控诉和鞭挞——诗人一以贯之的正义之声,借形象生动的诗句发出最强的吼声。

洛夫先生对于人类命运的关注,与对于诗歌的热爱是同步而行的。他从青年时代起,一直在用诗歌表达自己真善美的理想与追求。旅居加拿大二十余年,他一直倾心关注温哥华的诗歌运动。他和痖弦、叶嘉莹、王健等几位先生,都是加拿大中华诗词学会的创会顾问。诗词学会凡有活动,有请必到。洛夫的诗歌之根,已经深植在中华的国土,深植在台湾的大地,深植在温哥华华人移民的心中。纸短情长。在此,笔者以2014年赠给洛夫先生的诗,来结束这篇短文:

迎新辞岁拜诗魔,流水高山仰巍峨。

句击琉璃金翡翠,曲弹锦瑟紫灵鼍。

天机异想藏玄秘,梦魇禅思织凤梭。

见性明心皈一善,芝田甘露润新荷。

洛夫诗歌的想象与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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