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达祖字邦卿,号梅溪,是南宋著名的婉约词人。
他一生未第,曾是权臣韩侂胄的幕僚,很得其信任。
韩侂胄北伐失利后,被奸人陷害致死,而史达祖也因此受到了牵连,死于非命。
韩侂胄因为反对理学,长期被程、朱门人咒骂,又因为元人在编修《宋史》时将其归为奸臣,所以后世对其多有指责,甚至有人将其和秦桧并列。
而身为韩侂胄亲信的史达祖,也一直被后人诟病。
虽然他颇有才华,但是流传下来的作品并不多,有些甚至被敌对势力所毁。
其实说白了,史达祖就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后人对史达祖的词作评价还是很高的,常常将其和北宋婉约派的集大成者周邦彦、南宋的艺术全才周邦彦相提并论。
这两位可是公认的继苏轼之后的词作大家,足见史达祖在词作上的成就有多高了。
他擅长写“咏物词”,曾写下一首《双双燕》,无一“燕”字,却句句写燕。
“双双燕”是个不多见的词牌名,为史达祖首创,后世也有人曾填过此词,但是水平都无法超越史达祖。
众所周知,燕子是一种候鸟,随着季节的变化而迁徙,常常成双成对地出现在人家的屋檐下,历来为文人所青睐。
它是春天的使者,“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它象征着世事的变迁,“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它是思妇的寄托,“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而史达祖的这首词,不着一“燕”字,却将燕子写得惟妙惟肖,看似通篇写燕子,实际是抒发了闺妇的愁苦之情,“咏物词”的经典之作。
清人王世祯在《花草蒙拾》中曾这样评价这首词“咏物至此,人巧极天工错矣”。
词的上半阕从燕子归来写起。
开头三句便点明了时节,春社刚过,南飞的燕子便归来了。
它们穿过帘幕,在楼阁中飞来飞去,却发现屋梁上满是经年的灰尘,整个屋子空荡荡的。
词的开头很重要,《柳塘词话》有言:“起句写景者多,言情者少,叙事者更少”。
这首词就是极其罕见的叙事,从燕子的角度写出了世事的变化,也为后文思妇的愁怨埋下了伏笔。
接着的两句写的是燕子犹豫不决的情景。
它们在屋檐下徘徊着,想试着钻入旧巢,却又有一丝犹豫。
它们离开大半年了,旧巢落满了灰尘,令它们感到陌生。
但是它们又是念旧的,所以才会有“欲往”和“试入”这样的情感变化。
这两句运用拟人的手法,使燕子有了人的情感,颇有一番趣味。
那么它们是就此住下呢?还是另寻住处?
接下来的两句就写到了它们的“软语商量”。
“雕梁藻井”四句突出了它们住所的华丽,可是如此华丽的屋子,却又那样的凄冷,所以燕子们拿不定主意,它们开始一言一语地商量了起来。
曾经不太明白为什么很多文人喜欢以燕子来传达对情人的思念,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例如曹丕的“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肠”、《古诗十九首》的“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
读了史达祖的这两句词,恍然明白那呢喃软语的双燕不正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小情侣吗?
从“试”、“欲”、“还”到“又”,层层递进,细腻地写出了燕子的思想活动,当真是妙不可言。
那么它们商量的结果是什么?词人没有明言,而是以“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结束了上半阕。
这两句其实写的就是它们觅食的情景,它们从花木枝头飘然而过,那像剪刀一样的尾巴拂过花木,留下层层花影。
它们在灿烂的春光中开始了新的生活,那么它们的选择就不言而喻了。
接着的下半阕从燕子筑巢写起,极力渲染它们的美好生活,由此引出思妇的愁苦之情。
前六句写的都是燕子定居后的生活。
春雨过后,芹泥也变得湿润,长满鲜花的小路上,香气弥漫。
燕子飞来飞去,衔泥筑巢,它们贴着地面竞相追逐,仿佛在比较谁飞得更快。
一二句是环境描写,看似和燕子无关,实际却淋漓尽致地写出了燕子的喜悦和满足。
而“贴地争飞”两句既照应了上半阕的““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又进一步突出了它们的欢快。
“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这两句曾受到王国维先生的称赞“自是欧秦辈句法,有化工之妙”。
它们为何会“归晚”呢?因为被魂暝中的花影柳色所吸引。
“柳昏花暝”四句写出了春天花柳之繁盛,而这花柳又带着种凄迷的色彩,为后文写红楼思妇作了铺垫。
最后四句,词人要突出的“思妇”终于登场了。
无情的燕子只顾着衔泥筑巢,栖息安居,却忘了远在天涯的游子曾托它捎回的书信。
红楼中的思妇倚着画栏,望着远方,却始终等不到夫君的来信,心中愁苦到了极点。
这结尾两句看似很突兀,明明前面写的都是燕子,突然插入了思妇。
其实不然,词人前面写燕子的幸福生活,全都是为了烘托思妇独居的愁怨之情。
而且前文有多处伏笔,例如“去年尘冷”,表面是写燕子旧居,实际写红楼人去凄冷的环境。
燕子双双把家还,又是呢喃软语,又是衔泥筑巢,可是思妇却是独自一人,守着空闺;燕子看足“柳昏花暝”,赏尽大好春光,可是思妇却只能凭栏远眺,双眉紧锁,日日思念远方的丈夫。
燕子的自由、愉快、美满的生活,和思妇的孤苦无依、寂寞愁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此写法当真是令人叫绝。
全词无一“燕子”,却淋漓尽致地展现了燕子的形象,又抒发了闺妇的愁怨之情,无论是写物还是抒情,都达到了极高的境界。
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曾这样评价这首词“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最工,邦卿《双双燕》次之”。
苏轼的“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是他的婉约词代表作,写尽杨花之美,水平之高少有人能及。
而王国维先生说,史达祖这首词仅次于苏轼,足见是有多经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