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喜形于色地说“我忙得很,水塘山你四个舅舅都来看你爸爸,我正在煮饭——”,随后挂断电话——
我能想象71岁母亲此刻的动作:一只手拿着水瓢,从厨房急匆匆跑到客厅,在沙发上迅速拾起手机,不问是大儿子、二儿子还是三儿子,立刻冒出上述的话,然后丢下手机,咯咯笑着对正在客厅打扑克的四个舅舅、舅妈舅娘说——“饭马上熟了!”
我也能想象父亲今早的状态,吊着他摔伤的左手,象征性的从四个舅舅和舅妈舅娘中穿过,然后慢悠悠地回到卧室,四个舅舅和舅妈舅娘就跑到床边,依着他们的孩子对着我父亲说“幺姑爹,好点没有?”,几句寒喧后,回到客厅,支起两张四方桌,四个舅舅一张,四个舅妈舅娘一张,开始打扑克。
总体应该和上次正月初四的情况差不多——
上午十点,我听见有人在楼下喊我,我迷迷糊糊的,没有答应,接着我母亲急喘喘地爬上楼来,对着我卧室的窗户说“昌府,水塘山你四个舅舅来了——”
我马上穿好衣服,迎着已照得二楼明晃晃的阳光跑下楼去,向四个舅舅、舅妈舅娘、表兄表弟表妹问好。
我程序化地支起两张桌子,四个舅舅、舅妈舅娘在楼下打扑克,二楼支起一个酒摊和麻将机,我弟弟陪着几个老表划拳喝酒,我负责和几个老表嫂打麻将。
我把电视调成抗日剧,供老表们的小孩看——
从上午一直干到下午,酒不够,我又去买了两件;麻将机旁边的沙发上,我看见小孩们穿着鞋子在上面乱跳,鞋子上的灰像烟雾一样到处飘——
期间,我母亲上楼两次,第一次上楼是让我打电话给我哥,让我哥从城里回来陪四个舅舅,可我哥说他有事,我母亲便不悦地下楼;第二次是叫我们下楼吃饭。
两次,母亲都目睹了这些孩子在沙发上翻飞的情形,但她都没有表现出往常讨厌我们孩子在沙发上翻飞的表情,只是静静地把沙发垫子扯平拉伸,然后悄无声息地走下楼去。
傍晚,水塘山四个舅舅都各自回去,母亲好不容易才有时间停下来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机居然不能播放,但母亲也没有表现出往常讨厌我们孩子把电视机弄坏的表情,只是静静地把电视机的电源拔了,然后悄无声息地躺在沙发上。
正月初五,我回贵阳,母亲憋了一天的电视,终于忍不住,打电话让我转告我哥哥,叫修电视机的来修电视,我才明白我母亲不直接打电话给我哥哥的原因,是当天我哥哥没有回来陪我四个舅舅。她生气了。
电话里,我委婉地问母亲电视机怎么坏的,她理直气壮地责备我放抗日剧给小孩看,小孩讨厌日本鬼子,才用脚把电视机踢坏的!
——我真不明白!!——我母亲为何那么深深地爱着水塘山我四个舅舅的孙子!
我好奇地想,水塘山的四个舅舅会不会像她那样也深深地爱着我们?我把正月初一我和哥哥、姐姐、弟弟去水塘山的情形翻出来——
二舅家门口晒得有一竹杆青干菜,我们把青干菜全部卸下来,用稻草捆好带走,只剩下一棵空竹杆躺在两棵香椿树之间,二舅和二舅妈站在门口送别,很歉疚地说,只有几兜青干菜送你们——
四舅家有一窝小狗,我们四子妹各拉一只,狗窝里只剩下一只老母狗孤独地躺着,四舅和四舅娘站在门口送别,很歉疚地说,只有几只小狗送你们——
五舅家有三十个土鸡蛋,我们用塑料袋分别打包,最后只剩下一个空箩筐吊在屋檐下摇晃,五舅和五舅娘站在门口送别,很歉疚地说,只有几个鸡蛋送你们——
小舅家门口有一块豌豆地,绿油油的,我们一边扯着豌豆吃,一边用荷包装,一块豌豆地最后变成了一块蓬松的绿地毯,小舅和小舅娘站在门口送别,很歉疚地说,只有几粒豌豆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