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2年1月15日,贵阳特别冷,阴雨绵绵,很多人都不愿意出门,坐在家里围着火炉转。
中午的时候,妻子惊异地告诉我,她嫂嫂的弟媳去世了,一脸的诧异和恐慌。
我先让她静下来,慢慢筹划去看望的事。
下午的时候,我们开始出发了,坐了一个小时的车,终于到达城市的另一端。
下车后,我们沿着一个陡坡慢慢爬行,到山腰的时候,终于看见一栋破落的民房,是当地居民简单盖建后低价出租给外地民工的。
妻子嫂嫂的弟媳就死在这间民房里。
二
我进去的时候,发现这间民房隔成两间,外间是围着煤炉抱团而坐、从贵州铜仁印江出来打工的众多农民工,他们吧嗒地抽着烟,感叹着死者的不幸。里间为卧室,没有床,是用工地上的木板简易搭建的床铺,死者躺在床铺上,一张单薄的被子盖在上面,床前还留着一滩因难产而流出的血迹。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死者,原以为的惊恐和害怕竟出奇地转化成一种莫名的悲伤,还有深深的同情,以及自己无能为力拯救的遗憾。
三
妻子的嫂嫂听说我们来了,迅速从街上赶回来,进来的时候,背上背着今天早上刚出生的婴儿,手里拿着纸钱,跟外间坐着烤火的农民工一样,感叹着对死者的不幸,但又难以掩盖死者为他们家生了一个儿子的窃喜。
因为来来往往,满屋子都是人,我们只好和妻嫂站着闲聊。
四
死者是一位不幸的女人。
因家贫,16岁嫁人,20岁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25岁不堪家暴,离家出走,一个人在城市做了多年农民工,风餐露宿,积攒了一点小钱,竟怕家暴不敢回家看望小孩。
30岁,经人介绍,认识已离婚多年、从贵州印江农村来城里务工的涂某(妻嫂的弟弟)。
六
男女结合的开始,都是欢歌笑语,曾有的不幸都是过往云烟。他们很快租房同居。
他们默默地经营着小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他们想要的真正婚姻生活。
男人的情怀就是保护着这个曾受尽了家暴的弱女子,女人的情怀就是给一直未有孩子、而又渴望有一个男孩来完成一直单传的这个男人。
这个女人于2012年1月15日完成了这个使命,给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生了一个胖嘟嘟的儿子。
男人呢,却因为没有结婚手续、没有准生证、没有钱,只好让这个女人在家生孩子,眼睁睁地看着因失血过多、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慢慢闭上双眼。
七
晚上,死者的弟弟从贵州铜仁思南农村赶到这里,衣着朴素,满脸质朴,在寒风中,靠着墙,沉默不语。
半夜,按着当地风俗,涂某同村出来打工的亲朋好友,租了一辆车,给死者换上衣服,将死者背上车,伴成活人,从城里拉回几百公里外的乡下,祭奠,安葬。
期间,我心里一直默愿:希望她先前生的两个孩子来给她跪拜,戴上孝帕,点上香炷,烧上纸钱,送她一程,可她先前的两个孩子始终没有出现,剩下的只是孤零零的她,没有孝帕,没有孝子,只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偶尔传来几声孤零零、因为要吃奶而传来的啼哭声。
八
后来,我一直想,是因为她先前的孩儿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不愿来,认为他们的母亲将他们狠心抛下,也或许是他们的父亲不让他们来看望他们的母亲——
如果真如此,他们就永远不明白,一个母亲生他们的痛、以及无助离开的伤!
这些都会成为一个旷世的遗憾:孩子永远无法弥补母亲给生命的恩,母亲也永远无法享受到生孩子的乐!
九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装着满腹的担心和心酸,担心他们如何才能将死者顺利拉到乡下,让死者年轻的生命得以安息;同时,又心酸着和我一样从农村出来务工的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像城里人一样光鲜地死去。
十
后来,当得知已到农村、并已入土为安的那一刻,我竟情不自禁用尽全力写下了“祭涂妻”!
我把它登在我的qq空间里,我没有指望别人去阅读,我也没打算和别人分享这份伤心和痛苦,我只想记下这个人、这个和我们一样的人,她的痛,她的伤,她的无助——
在一个夜晚,我无意间打开qq空间,竟看见很多陌生网友撕心裂肺的留言,仿佛流着一串带着血迹的伤,又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无助的呐喊——
这个现象,让我后来再也没去打开这个空间,这个写有“祭涂妻”文的空间。
十一
直到今天,听说她的小孩、当年因他难产的小孩,现已五岁,已开始在幼儿园读书,也会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要妈妈的时候,我再一次打开那写有“祭涂妻”文的空间,再一次回忆那凄凉、无助的一幕,可是,无论我如何翻阅、如何查找,它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祭涂妻”文,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