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年,苏小夏家的邻居很少见到她,也没人敢问她的家人:对她的事情他们还是略微知道一些,毕竟是座小城。曾经有一个邻居在院子里偷偷地说,前一段在大街上见过小夏,当时她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看那孩子的眉眼和她很像。大家像是知道了什么,都不说话了。又过了几个月,家属院的邻居都收到了大红的金字请柬:苏小夏要结婚了!结婚的场面他们都没见,据说很是排场,结婚待客仪式上,大家都看见了小夏的丈夫,那是个很秀气的男孩子,一头微卷的头发,小夏也是一身红的裙装,脖子上耳朵上手上的黄灿灿的首饰都告诉别人她的生活状况.事后众邻居纷纷感慨,小夏就是命好,竟然找了个有钱的!也有私下里为那男的叫屈的,认为找了小夏他不值!结婚后回门,小夏便和丈夫抱了她白胖的儿子,孩子快一岁了,别人问小夏的母亲那个孩子,她母亲嘴里含混着,脸上很不自然。
后来大家才知道,小夏的丈夫叫刘晓东,家里是做生意的,有几处不大的店铺.他们家原来是郊区的农民,地少家穷,几个孩子都在上学,花销很大,老是交不起学费。颇有头脑的晓东的父亲便琢磨着做点什么,最开始是加工点心,一家人自做自装自卖,有了点积蓄后在市区找了间房子加工面包,那时正是八十年代初期,属于起步早的,生意很是红火,几年间又盘下几处店铺兼做其他生意,在城里买了房子,家里也逐渐显示出农村出来的暴发户的样子。刚开始做生意时,刘晓东的母亲一年到头身上沾着面粉,蓬着头发,隔几天便用三轮车蹬着点心在大街上叫卖,见了大人小孩脸上都会堆着笑,后来就不见她出去卖了,偶尔出去见了人,脸上也没了笑容,再后来是很少出来了,白天晚上在家打麻将,身上的肉越来越多,脸上的笑容仿佛都藏到了什么地方,再也不见,眼睛仿佛向上长了,看人总居高临下的,麻将打累了,就往客厅的大椅子上一坐,双手交叉摆在腿上,肥胖的指头上戴着几个金灿灿的戒指,一会儿指使家里的保姆干这个,一会儿干那个。几年的时间,刘晓东的妹妹也完成了从灰姑娘到公主的转变,上了个小中专却没出去工作,一天到晚出去玩,一和人说话就是买了什么牌子的衣服和化妆品,对于别人的东西总是一副鄙夷的样子,仿佛世界上只她穿着衣服,别人都穿着垃圾。
对于小夏和刘晓东的感情,这家人总是认为:她是看上了她们家的钱,晓东的母亲几次在麻将桌上说,要不是她生了个男孩,早不要她了。有时她也会对儿子说:“我觉得她和你不长远,看她那双眼睛就不是好女人,这种女人'妨'男人。”每当家里又赚了一笔钱或是小夏又添了什么新衣服,晓东的母亲都会用救世主一样的口吻对小夏说:我家晓东啥也不会做,你让着他,好好照顾他。
现在的苏小夏学会了沉默,在家里她很少说话,也无人能说话,公公不常在家,晓东也和刚开始时不一样了,总说有事不在家,也不知道他忙什么。婆婆和小姑子只能让她闭嘴。孩子还小只能自己带着,家里的生意她插不上手,等到孩子上了幼儿园,她开始有意地到门市上去,学着做点什么。物质生活好像已经很好了,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她过去曾经盼望过的,但是她不知道生活中总觉得缺点什么,有时她感觉生活真是压抑,而每当她回到娘家,当她看见母亲一双粗糙的手,看见六十出头的父亲佝偻着腰还忙着打工,看见嫂子三十来岁就松弛衰老的脸,看见父母操劳大半生仍旧住着的昏暗窄小的房子和已经没了颜色的家具,这时的她会涌出一种既悲哀又庆幸的复杂感情。她有时会给父母一些钱,给十多岁的侄女买一些好的衣服,父母接钱时小心翼翼的样子,侄女对她的羡慕的眼神都让她从心底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有钱就是好啊,吃穿住用不用说,孩子上了市里最好的幼儿园!一双手也保养得葱白一般!这样想过后,有一段时间她都会很轻松,压抑也少了很多,婆婆和小姑子那张脸也不那么让她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