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和苦涩是一对孪生兄弟,只有经历过苦涩的人才会品出真正的甜蜜。就像吃糖,多好多贵的糖果我现在吃起来也找不到儿时的滋味了。
小学时候的那种糖叫糖稀,后来才知道其实是麦芽糖。黑黄的颜色,一般是砖头一样大的一块,叫糖坨子,加热之后就会熔化,粘稠,可以拉扯出很长的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们学校门口,冬天的时候,总有一个老头蹲坐在向阳的墙根底下。他脚边是一个背筐,筐里有一个小炉子,炉子上蹲着一口小锅,锅里就是加热后的糖稀了。
我记得那时候应该是一毛钱一棍,请注意,是一棍哦!我们给他一毛钱,老头不慌不忙的打开锅盖,拿出一根高粱杆上面的细细的梃杆做成的小棍,在锅里转来转去,转出一个圆圆的类似今天的棒棒糖一样大小的小球。我们赶紧接过来,满心欢喜,眼睛放亮,伸出舌尖先舔一舔,既是品尝甜蜜,也是在试探温度。 看我们这么爱吃,我爷爷就在赶集的时候买了一块糖坨子,拿回家自己熬糖稀。
冬天的晚上,我们几个孩子围着炉子,目不转睛的盯着炉子上的小锅里慢慢熔化的糖稀。炉子里的煤炭噼啪作响,炉子上的小锅滋滋啦啦,甜蜜温暖的气息充盈了整个屋子。糖稀熬好了,我们争着拿筷子往里面搅动,每个人都转出了一个小拳头一般的糖球,终于可以大饱口福了。我伸出舌头,忘乎所以的舔起来,不知为什么,竟然不如外面一毛一棍的糖稀味道好。
还是有一年的冬天,我父亲从石家庄回来的时候,带回来好几块冰糖。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冰糖,它们都长得奇形怪状,既像一块玛瑙,又像一块不透明的水晶。我娘看出我对冰糖的无比留恋,在我吃完早饭临上学之前,她偷偷往我书包里塞了一块小孩拳头般大小的那么一块冰糖。我背着装了冰糖的书包,走在去往学校的路上,满脸兴奋,步履如飞。整个前两节课,我都在恍恍惚惚中如同做梦,第三节课下课,我实在受不了诱惑,手悄悄地伸进了书包里,摸到了凉凉的,崎岖不平的冰糖!
我同桌叫刘防震,小名叫小七,他盯着我,眼睛放着光,目睹我把一块那么大的冰糖从书包里神奇得变出来。他脸上的雀斑似乎都在起舞跳动,他手抖着,伸过来要摸索这块宝贝。最终,我决定分一半给他。但是,如何分割却成为一个难题。
他露出他的两排如玉米粒一般的黄金牙齿,嘿嘿嘿地笑着,说:我给咱们咬开吧!我默许了这个方法,他一把抢过来冰糖,开始往嘴里放。那块冰糖实在太大了,他把嘴巴张到最大,努力调整着最佳的角度,合适的方向,然后用力咬下去!
那块冰糖表现得很坚强,威武不屈,坚如磐石,但最终,冰糖如雪崩一样分开了。小七的嘴角似乎挂着血迹,他大张着塞满半块冰糖的巨嘴,不能言语,那种景象后来我看动物世界里蟒蛇吞咽的时候才恍然大悟。他冲我摆摆手,嘴里嘟嘟囔囔,挥手叫我把剩下的冰糖快放起来。我把那块一分为二的冰糖小心翼翼的用一张白纸包好,放回书包里。
终于放学了,路上,我实在忍不住了,拿出我那块冰糖,一口咬下去,又马上吐出来。一股奇异的怪味儿弥散开来,那是小七嘴里的味道。我恋恋不舍的把冰糖扔了,无限眷恋又肝肠寸断。
小七,还我的冰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