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院子里曾经有过几棵树,一棵是榆树,一棵是槐树,还有两棵是枣树。
榆树这种树曾经被称为救命树,饥荒的年头,榆钱是难得的美味,据说榆树皮也能吃。饥荒之年我没赶上,记事起,这棵榆树就直直的长在我家庭院正中,一开院门就能看到。
春天的时候,榆树就变得讨厌起来了。榆钱落光了之后,榆叶开始钻出来,就会有一种黑黄色的小虫子爬满树干,蠕动着,惹人生厌。胆大的孩子用树枝戳一戳,虫子身上就会流出黄色的粘液,味道还很难闻。过不久,虫子就会变成飞虫,扇着绿色的翅膀,扬着两只触角,小小的黄色的身体,漫天飞舞。
有一年,我家的猫丢了,就在全家四处寻找的时候,我听到了凄惨的猫叫声。一抬头,在并不十分浓密的榆树叶子中间,我家那只黄白颜色的波斯猫楚楚可怜的看着我。我娘站在树下,我抱着树往上爬。那棵树真高啊!越往上爬,树干越细,风吹过来,摇摇欲坠。我抓到我家的猫了,它的爪子死死地抓住树干,似有万般不舍。我一只手拽着它,另一只手紧紧的抱着树,使劲往下拽。猫松开了爪子,转而搂住我的胳膊,那么紧,都快抓破了袖子。我一点一点的往下出溜,树下是无比紧张的我娘,耳边是轻轻划过的晚风。
这棵树最终还是被砍掉了,我很高兴,我娘也很高兴,再也不会有漫天飞舞的黄虫子了,可以在大槐树下吃午饭了。
我家这棵大槐树真是大树,我曾经双手搂过它,竟然没搂过来。
它长在我家大门的旁边,紧邻着院墙。夏天的时候,满院子都是绿荫,清凉,干净。别人来我们家,都会在这棵树下面大发感慨,赞叹不已:好大的一棵树啊!我喜欢这棵树,它就像给我们家看门的一个老头,饱经沧桑,沉默寡言。
院子里能有一棵这么大的槐树,成为我少年时的骄傲的资本。在大街上玩耍的时候,在我每次回家的时候,我都会不经意间看看它,又满足,又踏实。春天的时候,我们家要修院门了,这棵树就成为了绕不过去的障碍。
父亲久久地站在树下,抬头仰望,念念有词:多好的一棵树啊!唉!!
我站在父亲身边,心有戚戚,极端不舍。
最终,这棵树走向了它生命的终点。准确地说,它是被凌迟的。树太大了,工人们搬梯子爬到上面,用手锯把树枝一段段的锯下来,刚刚长满了树叶的枝丫纷纷下落,院子里铺满了一地。
少年的我看着它,眼里含着泪水,满是不舍,仇恨和万般纠结。整个一下午,这棵大树才被完全放倒,满地都是木屑,湿湿的,空气里飘散着奇异的树的汁水的味道。买树的人装车的时候,还在连声感叹:这树真粗,真粗!
我家修了新的门楼,比原先宽敞了许多,原先那棵树的位置全被水泥覆盖了,光滑如镜,很少有人知道,在厚厚的水泥下面,曾经有一棵那么高大的壮美的忠厚的大槐树!
院子里的树都没了,显得宽敞洁净了许多,再也不会有飞舞的讨厌的虫子了,当然,也不会吃到在树上熟透了的大婆枣了,夏天时候也不会再有一方我们可以在它底下放桌子吃午饭的树荫了。
那方树荫,浓密,清凉,还飘散着淡淡槐花香气,无与伦比,无可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