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路上拼命地骑着车,车是那种被俗称为大水管的自制载重自行车,简陋而又沉重不堪。已经是晚上了,没有钟表,少年不知道时间,只看到一弯月亮升起来,在他的车子的前方,摇摇欲坠。
少年很累了,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是昨天这个时候。和今天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他的大水管后座上绑着满满一袋子红枣,大约二三百斤。少年和村里的另外四个男人一起从村里出发,骑自行车到天津去卖枣。这段路程不近,二三百里地,还驮着这么重的东西,少年是五个人中年龄最小的,瘦瘦的,个子也不高,,甚至连骑这种自行车都是不久前才学会的。家里很困难,虽然没有人要求他非要去卖枣子,但是他自己要去。
他们五个人骑到天津的时候,就分手了,各自去找买主,相约卖完之后在分手的地方集合一起回家。少年的枣子卖得并不顺利,当他把最后一斤枣子卖完,蹬上自行车赶到集合地点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昏黄的路灯下,只剩少年一个人孤单的身影。过了很长时间他也没有等到另外四个人出现,少年决定自己回家,就一个人,就一辆大水管自行车。
出了天津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少年的肚子咕咕叫着,全身都是汗。少年的两腿飞快,因为家在似乎很近又很遥远的地方向他招手。 月亮升起来,照着寂静的大地,也照着匆匆骑车的少年。
突然,前面似乎有东西,白乎乎的,飘飘摇摇着,就在不远的有些发白的土路的前方。少年赶紧跳下车,直直地站在那里,屏住了呼吸。暗夜如铁,月色暗淡,前面的白东西似乎在悄悄移动,少年全身的汗毛几乎都竖立起来。
华北平原上,秋冬之交的夜晚的平原,寒气从四周弥漫过来。少年定定的站在那,一动也不动。他才刚刚十七岁,头脑中所有关于妖魔鬼怪的幻想全都升腾起来,渐渐放大。可是难道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吗?少年决定孤注一掷。
他从身后的大水管自行车大杠上挂着的布兜子里掏出了卖枣子用的秤砣。这块黑铁做的秤砣,此刻冷的似冰。少年瞄了瞄,朝白色的晃动方向狠狠地扔去。秤砣悄无声息的飞行,落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然后继续是死一般的寂静,暗淡的月光,满脸冷汗的少年。
拼了,少年决定走近一些。他大着胆子走过去,看清了,根本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一个白纸糊的出殡下葬用的灵幡直直的插在坟头上!少年笑了,笑自己的无知,也笑自己的胆量。
少年回头去推自己的车子,准备上路。可是还不能走,自己的秤砣还没拿呢,那可是借人家的!少年责怪自己的粗心,他蹲下来,在还是新土的坟头上摸索,翻找。好长时间,秤砣才被找到,少年欣喜不已,蹬上大水管,在夜色中向前飞驰!
少年回到家的时候,正是天色微明的时分,他打开自家的院门,爬上土炕,浑身像散了架一般倒了下去。 这个夜行的少年就是我的父亲,那年他才十七岁,还没有和我娘相亲。
很多年之后,他跟我讲这段往事的时候,云淡风轻,微微含笑。我听着听着,差点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