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双腿都已经快冻僵了，我们的一车白菜还有多半车没卖完。
从大早晨出来到现在，我和我娘一口东西都没吃。寒冷的带着水气的风从淀上吹过来，吹动了淀里的枯黄芦苇，吹皱了被砸破了的冰面上的水波，也吹透了我饿急了的十五岁的躯体。
这是紧邻着白洋淀的一个村庄，集市就设在靠近码头的堤岸上，赶集的人不少，买白菜的却不多，偶尔来一个买主，还百般挑剔，狠命还价之后才买走两三棵，拼命的往下扒白菜帮子，临走时还意犹未尽，把扒掉的白菜帮子拿走几片，说是回家喂兔子。
太阳就照在头顶，却没有一丝暖意，只有一片片明亮的光斑，我们娘俩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真希望他们都能停下来看一眼我们的白菜啊。 我们的白菜多好啊！从一枚枚小到如黑芝麻粒的菜籽，到长成一棵棵碧绿如玉的白菜，我娘和我，浇水，施肥，家里地头来往穿梭，捆白菜，收白菜，精挑细选，把最好的装上三马车，早晨五六点就出发来赶早市，期望卖个好价钱。可是，…………
你这白菜多少钱哪？一个救世主似的声音出现了。我们一抬头，是个青年人 ，看起来一脸诚实的青年人。我娘赶紧说，五毛钱一斤。年轻人毫不犹豫，随口说到，我都要了，给我送到船上吧！我们娘俩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平静。一车白菜，一瞬间卖空了！
我把三马车摇着了，柴油机的轰鸣此刻听起来都那么如此悦耳，我娘坐在后车厢里，我稳住方向把，跟着那个年轻人向码头开去。 到了，我看到泊在水面上的一艘木船了。它高大威猛，在阳光下放着亮。我把车停在高高的堤坝上面，拉好手刹，我娘从后面跳下来，年轻人回过头来说，给我搬到船上去吧！
我二话不说，抄起五六颗白菜就向下面走去。白菜冰冷刺骨，我的手像捧着一块块的冰块，胸膛都能感觉到冰凉的菜叶子的摩擦。我娘也抱起白菜，跟着我，我们跟着那个年轻人向下面走去。 一车白菜总算搬完了，我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脸上已经满是汗水，头上蒸腾起一片片白气，消散在冬日的半空中。虽然很累，但是我很高兴，可以吃我娘答应我的火烧夹肉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年 轻人一边从衣服口袋里不紧不慢的掏钱，一边漫不经心的说：是三毛五一斤吧？
我和我娘异口同声的喊到：不是说好的五毛吗？
切！五毛？一个集上都是三毛五，我凭啥买你这五毛的?
可是刚才你说的是五毛啊？我娘据理力争。
你们不卖就算了，把白菜搬下来吧！我去买别人的。年轻人一脸不屑。
我和我娘哑口无言，我觉得嗓子眼儿里像是堵上了一个东西。难受，委屈，不满，辛酸，疲惫，全都袭来。我看看我娘，她紧咬着嘴唇，两只眼里明明晃晃。
就三毛五吧！给你了。我娘咬着牙说。
从那个人手里接过钱，我娘连头都没回，噔噔噔，向堤岸上走去。
我忍住泪，默默地跟着。我娘在三马车的后车厢里坐下来，手里还攥着那几张钞票，抬着头望着半天空。天很晴朗，云很轻柔，淀水清澈，芦苇摇曳，在这高高的千里 堤上，我接受了人生第一次被骗！
我娘给我买了买了两个火烧，焦酥的外皮，喷香的焖子，我没有吃，我的饥饿感觉在那一刻神奇消失了。开着三马车，我们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没有言语，只听到后面我娘偶尔的几声叹息。
快到家的时候，我娘愤愤的说了一句：这白菜卖的，真窝囊！
可怜我们种的那些大白菜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