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的来临往往是毫无征兆的,就像那天早晨,上学路上和每一次上学的风景毫无二致,学校的大门,我们班的教室,熟悉的同学,没有什么不一样。
上午第三节课是语文课,我们的徐老师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教室。
徐老师四十来岁了,终年戴着一顶蓝色的帽子,帽子周围一圈被汗浸渍了,泛着白碱。据说他没有头发,我没有亲见过,听高年级的说起过,他最忌讳突涂土吐之类的字眼,因为这和秃字谐音。我愉快地打开书本,看戴着帽子的徐老师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课本,缓缓地吐出四个字:检查作业。
作业?语文作业?这好像从地狱里传来的声音把我震懵了。我的记忆中昨天放学时候根本就没留什么语文作业啊!我茫然地抬起头,看到的是威严高大的徐老师板着的铁青的脸和似乎能够穿透人体的目光,当然,还有全班大多数男生同样绝望惨不忍睹的表情。
都给我站起来!徐老师的怒吼似乎从半空中炸响。我慢慢地起立,接着,像从沙滩上冒出来的小螃蟹似的,一个一个的男生站起来。只有一个男生,心安理得地,得意洋洋的,趾高气昂地,问心无愧的,稳如泰山似的坐在那。他是我们地理郭老师的亲弟弟,就叫他郭地理吧!徐老师走过去,从郭地理的课桌上把他的作业本拿起来,像宣读圣旨似地展开,大声地吼着:看看人家,看看人家,都写了,瞅瞅你们,一天天都来干嘛?啊?胡吃闷睡活化石。说的就是你们!都给我出去站着去!
除去郭地理之外的男生都像中了毒的丧尸一般往外挪动,教室里一片寂静,好多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中快活地起舞。
我是最后一个走出去的,东墙根底下,男生一字排开,绵延不绝,蔚为壮观。我走过去,怯怯地站在队尾 ,遥望着如同猛兽巨口一样的教室后门。
时间似乎在那一刻完全停止了,太阳暖暖地照着,如果不是现在这个状况,我的心情应该很不错。男生们在窃窃私语,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徐老师出现了!
铁青着脸的徐老师出现了!
铁青着脸手里攥着一个大笤帚的徐老师出现了!
我终于知道要发生什么了,我的腿在不由自主地打颤,有个声音似乎在耳边回响,脑子里一片空白。攥着笤帚的徐老师像检阅部队的将军似的,在我们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着,时不时还停下来重点强调几句,我看到了他帽子上升腾起来的热气,还有他嘴角边浮现起的一堆白沫子。
他最终停在了紧挨着教室后门站着的一个男生那,那个男生叫刘宝欢,多少年之后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完全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徐老师攥着笤帚的尾部,用笤帚把指着刘宝欢,大喊一声:你给我说说,为什么不写作业?啊?
宝欢嘴唇嗫嚅着,哆哆嗦嗦地说:我不知道留什么语文作业啊!
徐老师高扬起手中的大笤帚,朝着宝欢的屁股抽去。随着一声惨叫,宝欢捂着肚子慢慢地蹲下去,还伴着痛苦不堪的呻吟和我们老师惊讶无比的神情。
我们所有男生,还有徐老师都呆在那儿。老师蹲下去,惊恐地询问着 。宝欢站起来,脸上全是痛苦的表情,哆嗦着说:肚子疼,肚子疼,打着肚子了。我们老师也蹲在那,手足无措,呆若木鸡。他一回头,看到了我们,大吼一声:还不回教室去,我把他搀到办公室去。我们一帮男生像听到大赦天下的圣旨一般,陆续回到了教室。
这节课过得很慢,虽然没有老师来,但是却很安静。
就在上午快放学的时候,刘宝欢回来了 。他一脸的得意。我们围上去,关切地询问着。他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书包,吐出一句话:要不是我装疼,你们都得挨揍!
那天放学时,他走在我们一群人中间,昂着头,嘴边还挂着笑,那一刻,他,俨然就是我们的大英雄!
很多年过去了,我想问一声,已经退了休的徐老师,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