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干谒诗,其实就是古代文人的自荐信。既然是自荐,就不太可能把话说得太满,否则,如果最终闹得下不来台,岂不尴尬?
怎么把自己完美地推销出去,又不至于太让对方觉得很直白,太那个,这就是一门艺术了。
我所读过的干谒诗中,印象最深的有两首,这两首诗,把求职者内心的渴望和诉求表达地非常到位,可以算做是这一类型诗歌里的标本和样板了。
按照时间顺序来说,第一首是山水田园诗派的孟浩然的一首《望洞庭湖赠张丞相》。这首诗非常有名,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是描写洞庭湖景色的很经典的一首诗。除去这一点,这首诗最让人叫绝的是孟浩然于无声处,悄然无声地把自己的内心想法诉说了出来,讲给了当时的宰相,同为诗人的张九龄听。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这两句多么无奈。我们眼前仿佛浮现出来老孟无可奈何向张丞相摊开双手的画面,嘴里似乎还在嘟嘟囔囔:我也想为国家出一份力啊,可是我没这个机会啊!我也不想当个待业青年啊,我这个样子太对不起我们这个火热的时代了,可我没办法啊!是不是啊?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最精彩的两句来了。孟浩然看似在轻描淡写,描述了自己在洞庭湖边看人家垂钓的场面,殊不知,这两句的双关含义无比绝妙。言外之意很明显,我不想只当看客,我也想去钓鱼,去享受垂钓的乐趣,而这一切,就都有赖于张丞相您老人家了!
多么不露痕迹又无比真诚,难怪,这首诗歌被后人称之为“措辞不卑不亢,不露寒乞相”——《唐诗鉴赏辞典》(新一版)。当然,最后的结局我们也知道了,这首诗并没有让孟浩然得到提拔重用,依然终身布衣,这对于性格淡泊本无心仕途的孟浩然来说,倒也算是一个最佳归宿。作为后世的读者,甚至自私地认为,当了官的孟浩然真不见得比不当官的能好到哪里去,起码从诗歌造诣来说,我们真得很担心。
相对于孟浩然的这首诗的蜻蜓点水,另一首干谒诗就显得有些直白热烈甚至有些急不可耐了。这是一首叫做《闺意献张水部》,也被叫做《近试上张水部》的诗。这里的张水部,就是唐朝诗人张籍,时任水部员外郎一职,他也正好是当年的科举考试的考官之一,而此诗的作者,是一个叫做朱庆馀的年轻人,而这个年轻人,也正要参加这一年的科举考试。
科举的重要性想必不用我过多阐述了,简单一句话,中了举,那就叫鱼跃龙门,不中,有可能会发疯,(当然,也有像范进那样中了发疯的)。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朱庆馀给他认识的考官张籍张大人写了这首《闺意献张水部》的诗,与其说成是投石问路,倒不如说成低三下四地抛个媚眼更合适,我们不妨先看看这首二十八字的七绝: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简单翻译一下,就是说一个新娘子经过了一夜洞房,第二天早起要去给自己的公公婆婆请安问候一声早上好。初为人妇的新娘子早早起来梳妆打扮,竭力想要给丈夫的父母自己的公婆一个好印象。
她精心地画好了妆,但是揽镜自照,还是觉得哪里似乎有欠缺之处,于是,她便忐忑不安地问自己的夫婿,自己的眉毛是画得深了还是浅了,或者是说,她想问问自己的丈夫,公婆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装扮,如果我有哪些地方不太合适,我马上就改!
这是一个内心要求完美的新媳妇儿,而此时的朱庆馀的内心,和这个初为人妇的新娘子何其相似啊!
在这首诗中,朱庆馀把自己比作新娘子,把张籍比作新郎,而那些主考官们,自然就是一家之主——公公婆婆了。每当看到这里的时候,我总会想到《孔雀东南飞》里的刘兰芝的那个恶婆婆——焦母。封建社会的家长制的代言人,很多时候是由这些公公婆婆来扮演的。
同样都是干谒诗,孟浩然写得不卑不亢,不露痕迹,而朱庆馀,似乎就有些低三下四,巴结乞怜了,其实,这完全和两个人的当时的境遇是紧密相连的。
此时的朱庆馀,正处于青春,这应该是他的人生的第一次科举考试,一切都是新的,一切也充满了未知数。年轻的朱庆馀对于将来无比渴望,所以,他的内心是激情澎湃的,当然,对前途的隐隐的担忧也会像涨潮的波浪一样时不时地拍打着他的心岸。
收到这首诗的张籍想必是微微一笑了,他微笑着看完,又微笑着给朱庆馀回了一首同样精彩绝伦的小诗《酬朱庆馀》:
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
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果然是诗人,回一封信都那么委婉含蓄,诗意十足。张籍的回信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小朱啊,你就像一个来自江南的漂亮的姑娘啊!虽然有很多身穿绫罗绸缎的女子,可是,你跟她们想比,高下立判,那些女人,只能算是庸脂俗粉了,因为你的美妙歌喉,足以抵得上那万两黄金啊!
张籍的这首诗和朱庆馀的那首诗,就像一对精美的白璧,完美地合在了一起,它既回答了朱庆馀的问题,又巧妙地维护了朱庆馀的自尊,简直妙不可言。
干谒诗,作为唐诗中的一个非主流类型,存世数量不是很多,但是却以其独特的魅力吸引着千百年后的后世读者们。干谒诗,文人的最后一点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