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 念 路 遥

就是这个看起来有几分羞涩的男人,如果活到今天,他整整七十岁了。七十岁的男人,应该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就像我的故乡那些六七十岁甚至更老一些的男人,他们就会在这样的冬日里,聚集在朝南的背风的地方,蜷曲着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唠嗑,或者只是在那坐着,听听风声,看看大街上走过来走过去的人。中午饭点时候,各自散去,只剩下太阳暖暖地照着。

这个已经七十岁的老人没有等到享受自己的晚年,就像那个上古传说里追逐着太阳一直到生命最后一息的叫做夸父的人,路遥为了自己的心中的太阳~~文学,也倒在了上个世纪的末梢,一九九二年的一个寒冷的冬日。

像是冥冥中自有安排,路遥出生于陕北高原寒冷的冬天,他的生命也定格在同样寒冷的冬季。这就像路遥的一辈子,没有享受过太多的温暖和春风,虽然他是那样无比向往那么美好的温暖的亲情和爱情。

文学的最终要义到底是什么我还没有完全参透,但是,路遥的作品给当时尚处在少年的我的震撼和人生观,价值观的构建的影响不言而喻。我看到孙少平因贫穷而导致的敏感的自尊,我看到爱情面前田晓霞的奋不顾身,我看到一个人和一个民族的苦难将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呈现,我嘿嘿地傻笑,我默默地流泪,我心潮澎湃,我痛哭流涕.……

每次看他的《平凡的世界》,我总有一种看《红楼梦》的感觉,路遥和曹雪芹,两个隔了几百年似乎心有灵犀的作家,为了文字,为了文学,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只不过相比于曹雪芹曾经的荣华富贵,路遥的苦难更加深入骨髓,不可动摇。

飘飘洒洒的雪花,不止飘进了1975年二三月间的孙少平所在的黄原一中,也飘进了贫穷的少年路遥被他大送人的那一天。厚重的黄土高原,承载了年少路遥的心事和眼泪。这个一辈子都在和贫穷作斗争的男人最终还是失败了,虽然他把自己的生命作为了最后的赌注,放手一搏。那一刻,我想到了繁华的大唐盛世的巨大的阴影里孤独前行的胡子拉碴的杜甫,我又想到了只是为了能够顿顿吃饺子而发奋写作的莫言,可怜的文学,可怜的作家!字字珠玑,抵不过颗颗白米!学富五车,远不如几两黄金!

路遥是傻的,傻到为了文学竟然搭上一条命。

路遥又是无力的,他写尽世间所有的苦难,但是却对自己的苦难无能为力!

路遥倒在文学的漫漫长路上,他的灵前摆满了后世敬献的鲜花和美酒。这些花的馥郁的香气和美酒的芬芳生前的路遥肯定是闻不到的,这算是一种讽刺吗?

冬日里,明晃晃的太阳,我想起了路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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