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庄名声在外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杨八爷,所有外村的人提起八爷,除去点头赞叹,就是挑大拇指,全是敬佩。另一个就是傻良子了,不过,外人说起他,都是恍然大悟似的大声地说到:这小子原来是你们大河庄的啊!真是个大活宝啊!
良子之所以如此有名气,最大的原因就是他总是在村子里最重要的婚丧嫁娶的场合才会闪亮登场,大放异彩。村子里老了人,按照惯例,总会请些草台班子来敲锣打鼓,吹吹打打,良子就在这时候找到了自己最善于发挥的舞台。
最早的丧事儿,最多请几个吹鼓手,在开灵起灵下葬的重要时刻,弄出点响动而已。八爷在的时候,别的村子都已经开始请跳舞班子来助兴演出了,但是八爷坚决反对。他看不惯那些衣着暴露,染着各色头发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在大街上疯狂开跳,旁边围着的是嗷嗷乱叫的年轻人,当然,也有一脸鄙夷不屑可是俩眼却目不转睛的中老年人。
八爷放下话来,只要他活着,就甭想让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进大河庄。
良子满不在乎这些草台班子是否到大河庄来演出,他本来就是在周围几个村子乱转的游击小商贩。他一般早晨三四点钟就起来了,那时候天上还有半个斜斜的弯月,蹬着农村常见的那种大水管自行车,后座上固定一个铁丝编的四方形的铁筐,向着茫茫的目的地出发了。
他去的地方叫白沟,一个以出产批发各种小商品而闻名的乡镇。良子批发的各种小玩意儿几乎挂满了铁筐的角角落落,五颜六色的,丁零当啷地,穿行于各个村子里的大街小巷。
孩子们看到良子,眼睛就会被一条线拴住一样,跟着良子的行走轨迹痴痴地望。选一个开阔之地,良子把大水管一支,就开始营业了。
他一会儿拿出一个在天上能飞几圈的闪光的飞行器,一会儿又在嘴里塞上一个呜哇乱响的小乐器,声光电全方位立体促销,有时候,他还会给大家唱上两段流行歌曲或者河北梆子,有板有眼,字正腔圆,还像那么回事儿。围着他的小摊儿的不只是孩子,大人们也不少。有时候,就会有人起哄,良子,听说你会跳霹雳舞,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良子也不争辩,手头还忙着收钱找钱,眼睛却斜看着那个话里话外有些激将的那个人。
忙完一段儿,良子一下子似乎变了一个人,他在空地上独自起舞,是那种只有在电视和白事儿上才会见到的霹雳舞!大人小孩欢呼着,鼓着掌,有的还在吹口哨,良子拿捏着节奏,眼睛微闭,脑袋一晃一晃的,似乎在听着并不存在的伴奏音乐一般。这一刻的良子,是乡村里的绝对超级巨星!
良子的高光时刻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时间,良子默默无闻,生活黯淡。良子是家里的长子,他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俩妹妹。良子他爹是原先生产队的赶大马车的把式,有一年,良子他爹赶着生产队的马车去拉粪的时候,这匹平时温顺无比的老马突然间发了疯,毫无防备的良子他爹被甩了下来,马车的一个胶皮大轱辘从他身上轧过去,就这样,十五岁的良子成了这家里岁数最大的男人。
良子他爹死了不到两年,良子他娘也在一天傍晚咽了气,这个一辈子生了二男三女的女人带着对这个家庭的恋恋不舍和放心不下郁郁而终。
父母双亡的良子成了大河庄最小的户主,他姐姐已经出嫁了,这个不完整的家里就剩下四个不大的青少年了。
良子的两个妹妹相继出嫁了,弟弟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良子这么多年的辛苦似乎没有白费。可就在有一天的傍晚,整个大河庄似乎都听见了良子和他弟弟住的院子里面爆发出来的争吵。
一向沉默寡言的弟弟指着自己的哥哥破口大骂:就是因为你,我找得着媳妇儿吗?人家一打听,说我是你弟弟,人家就不愿意了!都怨你。那天晚上良子默默地走出了家门,向着村西的小河走去。
那一晚上月光如水,睡了一觉的大河庄的人们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唢呐声音,大家互相安慰一句:没事儿,良子没事儿!这傻子死不了。然后沉沉睡去。
会吹唢呐的良子第二天就从家里搬出来了,他住进了已经搬迁走了的小学校里。有月亮的晚上,人们会听见良子的唢呐声声,有些哀婉,又有些凄凉。老人们听着,就长叹一声:唉!这是想媳妇儿了!
良子喜欢过刘玉达,但是只是那种暗暗的喜欢,刘玉达根本不知道。玉达从香格里拉独自一个人回来的那天晚上,良子的唢呐又响了多半宿,睁着眼一动不动的刘玉达第一次听出了这唢呐声里的无限内涵和款款深情。
四十岁的良子后来得了肝硬化,最后发展到了肝腹水,肚子涨的就像个怀了五个月身孕的妇女,已经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良子弟弟,跪在大哥床前,他想起了自己大哥的种种不容易。
良子无限遗憾地说了自己的一个愿望:给我结一门阴亲吧,要不进不了祖坟,昂!满面泪水的弟弟重重地点了点头。
良子没了,大河庄还是大河庄,只是在月明星稀的晚上,大家会偶尔觉得耳朵边少点什么,然后就会想起良子,想起他那断魂一般的缠绵悱恻的唢呐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