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姑娘刘玉达

大老刘死的那一天,他的大女儿不在家。

大老刘的大女儿叫刘玉达,这是一个听起来很男性化的一个名字。大老刘的大儿子叫刘玉兴,起这个名字是大老刘深思熟虑大半宿的结果,他想一口气生四个儿子,排着叫,就叫兴旺发达。大老刘的雄心壮志再加上老婆的一鼓作气,生的前三个都是男孩儿,等到刘玉达降生的时候,大老刘的兴旺发达这最后一个字必须改性别了。

大老刘不是很乐意,这从他的紧皱的眉头就能看出来。老婆试着问他要不给闺女改个女孩的名字,大老刘一瞪眼,急赤白咧地大吼一声:就叫刘玉达了!兴旺发达!说完就出门散心去了。

年轻时候的大老刘也算是大河庄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念过书,还会写毛笔字,逢上个婚丧嫁娶的场合,写礼单的肯定是他。大老刘叼一根烟卷,手握毛笔,写起来行云流水,自得其乐。

刘玉达长到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大河庄数得上的俊俏姑娘了。玉达家住在后街,村西边就是一条缓缓流过的不知名的小河。玉达上到高二就不上了,大老刘的意思是一个女孩子,能够识文断字就行了,上那么高学有什么用啊!刘玉达听了父亲的旨意,回家帮助父母干活了。长成大姑娘的玉达已经成为了大河庄的一道风景,她走到哪里,小伙子们的眼睛就跟到哪里。弄得玉达的妹妹总是取笑她:姐,你这一回家换衣服可是得好好抖搂抖搂,上面可全是眼珠子!

俗话说,一家女,百家求,更何况刘玉达这样的姑娘呢?有好多专业或者业余兼职的媒婆就隔三差五地登门提亲了,很奇怪,刘玉达一概不答应,这让大老刘夫妇俩很尴尬,又不能当面发脾气,时间一久,大河庄都知道,这个叫刘玉达的大姑娘心高气傲,非同一般。

其实玉达心里也没有具体人选,她只是向往一个职业,那就是军人。只要穿军装的小伙子在她眼前一过,玉达就会多看好几眼,哪怕是电视里出现的。玉达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穿军装的,反正就是喜欢,这玩意儿真是奇妙!

一晃,玉达都快三十了,她妹妹都要大学毕业了,玉达的婚姻大事还没有一点眉目。大老刘两口子比谁都着急,整个大河庄,甚至四周围的十几个村子,都没这样的。但是,发愁归发愁,还不能当面表现出来,毕竟,自己的姑娘自己最清楚脾气秉性。

大约是一个夏天的傍晚,村里的人们吃过晚饭在街口乘凉聊天的时候,村东的大公路上驶来了一辆淡绿色的出租车。车停稳了,从后座上下来个男的,手里还捧着一捧芬芳艳丽的玫瑰花,最关键的是,这男的穿着一身军装。

这个穿军装的男人站在村口左顾右盼,向乘凉的人们打听这是不是大河庄,是不是有一个叫刘玉达的姑娘。对于这种凡是和八卦男女情事相关的信息,大河庄人和所有其他中国人一样,无师自通,并且兴趣盎然,所有人瞬间沸腾了,有人就站起来,热情地给这个小伙子指点着玉达家的大体方位,这时有人就更热情地走过来,充当起了义务导航,直接带领着人家奔玉达家而去。

夏天的傍晚,本来就是乡村最热闹的时分,躲暑热躲了一天的人们几乎全部出来纳凉了。拿着玫瑰花的男军官,和这个背景如此不搭调,但是并不妨碍大家高昂的兴趣和探索的欲望。大河庄的街道上,走着一个慢慢壮大起来的队伍,猛一看,还以为讨薪的民工一般。

玉达正在家里收拾碗筷,军装男站在她面前的时候,玉达整个人都懵了。瞬间,玉达的泪水夺眶而出,不能自持。男子落落大方,伸出手去,给玉达抹眼泪。这种只有偶像剧里出现的情节一下子就把围观群众们震撼了!

大老刘两口子进家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折,他们从赶集一样的人堆里面钻出来,才进到自家的院子里面,并且亲眼目睹了自己姑娘泪流满面的样子。

大老刘心里又苦又涩,又酸又甜,五味杂陈,自己的泪也在眼里面打着转儿。赶跑了看热闹的一群人,留下了一家子兴旺发达,大老刘才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

原来,这是自己姑娘在网上聊的对象,小伙子来求婚了。看着自己姑娘幸福得有些忘形的样子,再看看眼前的一表人才的小伙子,大老刘也无比高兴。

这场被大河庄人津津乐道的求婚直到很多年后都让全村人无比兴奋,虽然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所有人预料。

玉达和这个小伙子第二天就要出门了,先旅行,后结婚,大老刘两口子和三个哥哥全都支持,虽然当娘的万般不舍,但是,女儿看上的,应该错不了。刘玉达挽着军装男的手走过大河庄的街道,迎接他们的还是满大街的目光,那天,阳光充足,蓝天如洗。

这一对璧人去旅游的地方是云南的香格里拉,这个地名让大老刘的老婆念叨了好久还是没有记住,她总是在跟别人眉飞色舞地讲述大姑娘的情史的时候,临近收尾,突然卡壳,思考半天,才说出来姑娘和准姑爷去的那个地方:愣往里拉,对,愣往里拉!对方连听了两遍,都会在无比疑惑又不解的神情中回味很久。大老刘的老婆还不忘了补上一句:在云南,忒远!

快到秋天收玉米的时候,刘玉达回来了,但是,是她一个人回来的,身边没有军装男。大老刘看到失魂落魄的大姑娘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竟然没有把她认出来。刘玉达躺在床上连睡了两天两夜,家里人也叫不醒她。两天后,刘玉达突然坐起来,收拾打扮,吃了三个馒头,喝了两碗绿豆稀饭,吃完一抹嘴就下地干活了。从此,刘玉达就像丧失了语言功能的机器人一般,只知道拼了命的干活。

关于刘家大姑娘的种种遭遇是在后来被人们一点点像拼图一样凑齐的。原来玉达的那个所谓对象其实是个骗子,他骗了好多人,最后被抓起来了。大河庄的许多人开始无限惋惜,有些人就开着玩笑:香格里拉,愣往里拉,哈哈哈!大老刘偶尔也听到过,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脸上发烧一般滚烫。

这样无风无浪地过了几年,有关刘玉达的故事慢慢快被人们遗忘的时候,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大河庄迅速传遍了。

刘玉达失踪了!

家人们凑在一起商量是不是要报警,大老刘摆摆手,说:随她去吧!就在有一天早晨,大老刘下地干活的时候,他倒在了自家庄稼地里,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身子早已经凉透了。

就在这年快入冬的时候,大老刘坟头上的草还没有完全枯黄,刘玉达回来了!还带着她的丈夫,那个曾经的诈骗犯,因为表现良好,提前出狱的胡子拉碴的男人。

“爹,我把他带回来了,多谢你那么理解我,鼓励我去找他。说好的等我俩回来给你当面磕头的,你咋就走了呢?”

风在田野里吹过,像是打着口哨,鼻涕泪水流了一脸的刘玉达俩人跪在黄土地上,给坟头里的亲爹磕着响头。

老姑娘刘玉达

老姑娘刘玉达

老姑娘刘玉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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