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不出正月都是年。我最盼望的就是正月里去看戏。
早早地吃过早饭,三五成群的小伙伴就在村口打齐了。我们向着辽远的田野,兴致勃勃的出发了。
年过了,春天还没来,下过一场雪,大地一片黑白混杂的颜色。白的是雪,黑的是雪化了之后的土地。我们走在小路上,风吹过来,不是很冷,微微出汗的额头,被风吹过,清爽刺激,无比舒畅。戏台在我们村的西边,过两条河,走三四里地,就到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叫卖的声音,这就是戏台了。钻进大帐篷里,就像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舞台上灯火通明,戏还没开始,只有滋滋丫丫的调弦子的声音。舞台下面,横放着一排排的长条板凳,这就是座位了。我们去看戏,其实大部分兴趣不在戏。各色的人等,好吃的,好玩的,都是我们的兴趣点。
一通紧锣密鼓响过,紫红的大幕拉开,戏开场了。过年唱的戏,欢快喜庆的居多,开场戏更是如此。一般是大闹天宫,小孩子的最爱。看着满台飞舞的花枪花棍,我们都看呆了。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出声音,台上的孙悟空被一枪爆头,一命呜呼。热热闹闹的开场戏负责暖场,这时候,戏台底下才开始人多了起来 ,尤其是老头老太太,慢悠悠的坐下来,摆开阵势,开始听戏了。我印象最深的是《辕门斩子》,民间简称“斩子”,杨家将的戏。这出戏很有人缘,几乎每个戏班子都要唱,而且绝对是大角儿唱。满门忠烈的杨家将,保家卫国,死的死,散的散,只留下沙里澄金的杨六郎苦苦支撑。六郎之子宗保招亲穆桂英,回到军营,被他父亲要开刀问斩。焦孟二将相继把八贤王赵德芳,佘太君搬出来求情,都没效果,直到最后,穆桂英出场,以大破天门阵为交换条件才救下宗保。河北梆子的高亢悲壮很适合这出戏,当杨六郎悲苦的唱到“千岁休把这些讲,难道是我杨门忠烈不强”,之后把一家兄弟遭遇述说一遍,最后几乎哭声中唱出“我的父碰死在那李陵碑上,只留下我沙里澄金的杨六郎”,每当这时,少年的我总会喉头发紧,全身似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种感觉直到现在,只要听到这一唱段我就会有。
我娘就唱过戏,据说演过红灯记里的李铁梅,当然,只是听别人说,我既没听过她唱,也没看过她演,因为那是她还没出嫁时候的事。我后来看到现代京剧红灯记,看到女主角李铁梅,我就很自然的想起我娘,想起她唱戏的情景,然后就不自觉的向往,我娘那时候得多漂亮啊!
有一年,一个冬天的夜里,屋里炉火通红,我和我娘听收音机里的评剧,那天放的是杨三姐告状,是谷文月,赵丽蓉的经典版本,演杨母的赵丽蓉大放悲声的开唱“我那见不着面的,短命鬼儿的没有享过福的二丫头啊”,听着听着,我娘的眼圈红了。我知道,她想起了她的妹妹,我从来没见过面的,死于非命的老姨!我把收音机关了,屋子里除去炉子里噼啪爆响的煤块,就剩下了我娘唏嘘的抽泣。
那个满天星斗的冬夜,记忆犹新。那出戏,我再也不敢听了。
戏班子没了,听戏只能在电视或者网络上了。我的这一爱好,纯粹附庸风雅,我不会唱,也不懂音律,最得意的时候,无非就是在家里拖地的时候放一段戏,梆子,豫剧,京剧,评剧,河南曲剧,只要大北方的剧种,我都爱听,一边干着活,一边听戏,还时不时哼哼几句,美哉,乐哉!其乐无穷。
还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我在外地,匆匆的赶路,最后一班地铁了。车厢里乱哄哄的,几个上岁数的农民工坐在车厢一角,围着一个手机 ,里面正放的是越调收姜维,“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听山人我细说端详…………”,整个车厢回荡着响遏行云的旋律,一瞬间,我的所有疲劳烟消云散了。
听戏,听的是回忆,也是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