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大约在我第一次填写报名表或者档案资料的时候,在姓名性别两个项目之后,总会有这样一栏:成分。我莫名其妙的凝视着这两个简单的汉字,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我嗫嚅着问老师应该怎么填写,老师让我回家问问父母。我拿着那张只剩成分一栏空白的表格回到家中,趁着晚饭前的一小段空闲把那张纸递给了我的父亲。
他在停电之后摆在桌子上的蜡烛光里仔细地审视着那一张薄薄的印满汉字的白纸,若有所思,又满脸狐疑,看了好久,似乎抱怨似的说了句:怎么还填这玩意儿?说完抬头看我。
微黄的烛光中,我的脸通红,似乎做了什么亏欠良心的事似的。老师让填的,说是和考学有关系。我低着头,回答着父亲的质疑。他哦了一声,不再看我,转过头去继续研究这张很简单的表格。似乎过了好久,他才告诉我,就填上上中农吧!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几个极度陌生而又新鲜的词汇,我拿过笔,郑重地写上“上中农”三个字。
我不知道成分这两个字对父亲意味着什么,反正在我微茫的童年记忆中,这是最后一次填写成分这一栏了。在父亲以后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知道了上中农的我们家在当时那个时代到底经历了什么。
很多年后,我曾经做过一个无比真实而又壮阔不已的梦,醒来的时候,竟恍惚地不能自持,一时之间,如庄生梦蝶一般。梦中,我还原了父亲所有的描述和细节,一个离乡背井的家族,一段白手起家的艰辛,一份慢慢积累起来的家业。从最早的做粉条起家,到祖上拿一把铡刀片立足,如果加上更多细节,其实就是一部微型闯关东的家族史。
因为成分,我的父亲失去了一个很宝贵的高中考取大学的机会,这对于年少气盛,颇有几分灵性的父亲来说几乎就是一场灾难,以至于若干年之后,他还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到不能释怀,虽然代替他被推荐的那个贫下中农的后代也没有考上。
在这个寂寞冷清的冬夜里,烤着火的我娘似乎半开玩笑地对着父亲说:那时候我要知道你们家是上中农,我才不嫁给你呢!
听完这话,父亲似乎有几分尴尬,又有几分愠怒,变了脸色,什么都没说,站起来,走了出去。屋子里一时间静默无语,只听见炉子里煤块爆裂的几声细小的闷响。
那个我年少时的冬夜,多年之后,还闪回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