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咻……”，小男孩张舞着双臂，跟着一只蝴蝶跑着，蝴蝶越飞越低，小男孩也渐渐俯下了身子，一举一动都模仿着这只蝴蝶。
蝴蝶刚与男孩相遇时，还只是一条毛虫，没有轻盈的身姿，没有艳丽的翅膀。男孩听刚从城里回来的毛哥哥说，毛虫长大了，就会变成蝴蝶。于是他就把毛虫带回了家，看看这东西是怎么变成那么漂亮的蝴蝶的。过了几天，放毛虫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灰不溜啾，圆滚滚的东西，男孩偶然瞥见，很是奇怪，他早忘了自己干过什么，也不知这是个什么，男孩凑过去看，发现里面似乎还有个东西，于是他便把外面的一层膜撕开，啊，是一只蝴蝶。蝴蝶离开了膜的束缚，颤动了几下，悠悠地动着翅膀，飞将起来极力振动着翅膀，可是越飞越低，最终掉在了地上，扑腾几下便再动不了了。男孩看了，憨憨地笑个不停，呵呵，呵呵呵呵。
在男孩身后，是一座青砖黛瓦的，穷酸的，矮小的房子，乌黑的烟囱冒出几缕青烟，周围的房子大抵如此，只有尽头那家屋子高高大大，红砖红瓦，那是毛哥哥的家。炊烟下，许久未擦的玻璃窗户，隐约可透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影子，女人在炒菜，男人在烧火。
“狗子他爹，你说阿毛出去读了个书，回来就盖这么大的房子，啧啧，真是有出息，他们家二毛也快回来了，听他娘说也赚了不少钱呢。你说，我们也把狗子送出去读书好不好？”
“还要你说，我早想好了，明天你去多买几个菜，让阿毛来吃，我跟他说，让他把我们狗子带出去见识见识！”
“哈哈哈，唉，可惜，我们家就狗子这么个独苗苗，要多生几个，就能多享几个人的福咯！唉，狗子呢，快喊他回来吃饭。”
男人勒紧嗓子，朝后院喊去，“狗子，吃饭喽。”
男孩听到父亲的喊声，放弃了本想玩弄的蝴蝶，跑回家去。
晚餐并不丰盛，几碗薄粥，一盘炒鸡蛋便能应付，狗子却吃得欢快，喝完了一碗，再去盛第二碗。狗子盯着桌上的蛋说：“娘，吃蛋，蛋……”要搁在平时，女人肯定不理他，但今天不一样，一想到将来能住大房子，女人就喜上眉梢，“来，娘给你夹，多吃点。”狗子憨憨地笑，好不开心。男人比较深沉，却也不住在心里偷着乐。
事情很顺利，阿毛很爽快地就答应带狗子进城。临行前，女人还特地去早集上买了套新衣服给狗子。在车站，男人把多年积蓄交给了阿毛，“毛子，叔靠你了，狗子也靠你了！”“叔，你放心吧，等狗子放假，我就带他回来看你。”旁边，狗子依着女人，女人把脸靠近狗子，低声说：“狗子，你给娘记好了，等上了车，就把你爹的钱要回来，你是孩子，毛哥哥不会跟你计较，以后要用到，你就说钱没有，让你毛哥哥给，下次回来，还把钱带给娘，知道么，记好了啊！”狗子听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有种一尘不染的光泽，仍是憨憨的笑。女人说：“别顾着笑，快点头。”狗子点了点头。车开动了，女人大声地喊：“狗子，要好好学习！”
女人和男人欣慰的笑了，拍拍手，转身往家走。
镇上的车站虽繁忙如同城市，但走几步，便又回到乡村了。软软的泥路，路边紧簇的野花，望去没有边际的麦田，绿油油的，中间还有分外鲜明，横七竖八的田埂，这些都是这儿最鲜明的特征。男人和女人沿着田埂走，两边是他们的田，尽头，是他们的屋子。
“他爹，你看看这田，今年播种的时候，王大头他们家又占了我们几分，真是，不好意思说他，还越来越得劲了，不要脸啊！”
“唉，算了吧，回头狗子回来，我们不比他出息啊，哈哈！”
女人笑了，挽着男人回家去。
这天，男人上田里锄草， 忙得大汗淋漓，想坐下歇会儿，就看见对面走来了陈二柱，他已经准备收工回家了。两个人遇到便一起坐在田梗上闲谈。
“徐根儿啊，你们家狗子在城里怎么样啊！”
“听毛子说不错啊，哈哈，我跟她娘还等着他回来孝敬呢！”
“你家狗子看着就虎头虎脑的，聪明，将来肯定有出息，我们家那崽子就不行了，唉，将来能下田干活就不错了，也不指望他读书了。读书好啊，有出息啊，啧啧！”
“唉，其实他们家也不错啊！”
“你不知道。这崽子啥事也不干，一天就知道玩，脾气还臭，还是你们家狗子好，人又憨，又老实，整天笑，和气，孩子都喜跟他玩，不像我那崽子，讨嫌！”
又过了一会儿，陈二柱就走了。徐根儿看了看绯红的天，随手摘了几颗还未成熟的豌豆荚，甜咪咪地嚼着，想着在城里读书的狗子，起身来一鼓作气地把草都除完了。
又过了几个月，毛子带狗子回来了，狗子仍仿佛是个幼童，不谙世事地憨笑着，毛子却是一脸愁容。徐根儿和他老婆合不拢嘴地忙前忙后。
“叔，婶子，别忙了，我有话跟你们说。”
“你说，你说。”二人仍是异常兴奋。
“这起初吧，班上老师还觉着狗子不错，安安静静的，不插话，不捣乱，还知道毛虫能变成蝴蝶，可后来，时间长了，就感觉不对了。狗子只知道傻傻地笑，喊他回答问题也只是笑，一开始还只是以为他刚从农村来，不适应。后来，有一次学校组织给学生体检，医生发现，发现……”
夫妻二人感觉不太妙，赶紧问道：“发现啥，怎么了？”
“发现，发现狗子智商不太高。”
二人疑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啥子叫智商？”
“就是，就是，弱智。就是，傻子。”
“唉呦，我以为多大点事呢，搞错了，我们狗子怎么可能是呆子呢，他长到这么大，村里也没人说他是呆子啊，搞错了，搞错了。”
“叔，这你得相信科学。”
“科学，什么叫科学，上次我去村长家看电视，说是给猪测智商，测下来比人还聪明，你说说。”
毛子明明知道他叔在编谎，又不好说什么，只是犹豫不决。
“叔，你可以带狗子去特殊学校看看。”
狗子妈开口了：“行了毛子，特殊学校不也是学校么，电视里演文艺的时候还有傻子当指挥家呢！行了，给带回去吧，带回去吧。”
毛子再三劝说，奈何拗不过叔子、婶子。只有狗子仍在旁边，看着他们，憨憨地笑着，把玩着手里的铅笔。
毛子把狗子带回去了。临行前，狗子娘跟狗子要回了上次给他的钱，回家打开布包一看，啥也没有，他娘可急了，“这小傻子，准给弄丢了，哎！”没办法，也只好作罢，想着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路上，毛子不断用哀怜的眼神看着狗子，狗子则睁大了眼睛，回以善意。突然，狗子指些车窗外，喊到：“妈妈！”毛子向外看去，哪里有他婶子的影子。“狗子，你想你娘了？”狗子睁大眼睛看了看他，又摇摇头，低下去。
这是狗子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狗子仍旧被送到学校里，老师也不太搭理他，同学们也都绕着他走，仿佛遇到了什么怪物，毛子忙于工作，只能把狗子寄宿在学校里。有天晚上，狗子看到了窗外有两只白色的蝴蝶，不高不低的飞着，便起床，走出去追赶，蝴蝶飞着，飞着，狗子追着，追着，天黑，一不留神，便摔进了宿舍楼进汪汪的池子里。有学生说那天晚上，曾听到过憨憨的笑声。
后来，狗子他爹他娘跟毛子要了一笔不菲的补偿费，离开了村子。后来，毛子举家进了城里。后来，在那个村子里，女人们下河洗衣服，洗菜的时候，从芦苇里还能飘出女人们家长里短的谈论声。
“你知道狗子吧，就是那个小傻子，哎，死得早，可惜啊。”
“哎，我知道，听说他是被他娘抱的，他娘好像不能生！”
“哎呦呦，怪不得，养得那么瘦，还经常被打，可怜啊，可怜！”
声音飘出芦苇荡，跟随着田野上的风，渐渐被稀释，又是一年麦青时，田埂上不知名的花开的明艳，蝴蝶儿在这停停走走，追逐着风中的香，远处，天际着上妖冶的红，在天空这幅蓝色的宣纸上渐渐渗透，太阳快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