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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节刻骨铭心的回忆,10斤52度老白干的美化工程。
又到教师节。扳着指头数了数,这个节日呼呼啦啦过了36个了。
36年前的第一个教师节,村支书给我执教的村小学办了两件实事:买了一把暖壶,砌了一个花坛。
村小学就我一个教师,是老师,也是校长。一个人教了三四个年级二十来个孩子。那些年山区村村有学校。学生少,为了节约教师,基本上都是这样。这样的教学形式在山区常见,叫“复式教学”。
还在春天呢,报纸上、广播里就开始宣传,国家设立教师节了。老师们闲聊,也是低声里嘀咕,有教师节了,还是第一个,肯定很隆重,估计镇里会开个庆祝会,弄不好还会发个人造革提包、搪瓷茶缸什么的。
从春天到夏天,又到了初秋。那个殷切盼望的节日渐渐临近了。各村的大队部的墙里墙外,多了一些“热烈庆祝第一个教师节”“国欲兴,必先尊师而重教”之类的标语。当然都是教师去张贴的。贴标语的时候,遇到看热闹的村民,问又搞什么运动,少不了一遍遍解释:老师有节日了,今年第一个。村民笑曰:是不是要买个猪头过生日那样过节?贴标语的笑,村民也笑。
标语贴完了。风吹日晒,娃童撕扯,几天功夫就缺头少尾了。
这消息就好像村里谁家生了娃,谁家娶媳妇,谈论几句就一阵风过去了。
忽一日,暑假刚开学吧,村支书王常会到了学校。我正准备敲钟上课,他进门就说,教师有节了,上头今天开了会,让各大队都要为村学校办几件实事。开会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准备给你也办几件好事。这一嘛,你那办公室的暖壶不保温好多年了,因为大队没钱,就这么拖拉下来了。这把暖壶好像是土改的时候刚成立学校时大队里买的,换了七八个教师,暖壶也没换,估摸着暖壶胆的奶嘴破了。这次买把新暖壶,天冷的时候也能喝点热水。这二呢,把咱小学校院墙砌起来,院子里美化美化砌个花坛。还有一个星期就是9月10号了,这事得抓紧办。
村小学几十年了一直没院墙,一排八间房子摆在那儿,出教室就是校园兼操场,一亩多地,杂七杂八地长着几棵弯弯榆树,村里人隔三差五地拿斧头砍些树枝去喂羊喂兔,树弯枝秃不雅观,树没树样,学校不像学校样。学区李春溪校长来检查说学校太荒凉,你这里常来些记者呀领导呀有头脸的人物,学校老这样子可不行,得美化美化。
李校长对王常会唾沫四溅地说了美化的意义。王常会鸡啄米一样地点头,旱烟袋磕得鞋底梆梆响,说一切听上级的,砌院墙,美化美化。说归说,好几年了,一直干打雷不下雨。看来这回要动真格了。
我让娃们自习,和村支书拿一根竹竿满院子比划设计,哪儿砌院墙哪儿砌花坛,哪里竖国旗杆子,哪里栽花哪里栽树。
下午,王常会就召集村民会,安排砌院墙,美化校园。
几天后,院墙砌成,接着砌花坛。
石匠张松道在城里建筑工地打过工,说花坛其实不难砌,城里学校见过太多了。圆圆的圈,“十”字花孔。圈大圈小根据院子大小决定。
说着,就开始砌。先用高梁杆子一头扎个钉砸在地里划圈,划出个直径3米的圆圈,沿圈砌一层大理石作底座,上面砌砖。这里一层层地砌上去,周围一圈村人看热闹,一边看一边指划,松道松道,看这里歪了那里斜了。
张松道就更得意地指派这个指派那个:你搬砖你运沙。
中午放学的时候,花坛砌成。张松道拦住学生一遍又一遍地吆喝:都隔花坛远点走,碰塌了就把我的手艺砸了。花坛谁砌的?多少年也别忘了,当了省长也要记住,你松道叔某年某月某日砌的,谁忘了揍他个小狗头。学生们齐嚷:忘不了忘不了谁忘了揍他狗头。
王常会来了,挎一提篮,里面有两块豆腐几头蒜,一碗咸辣椒,半碗韭菜花汁,两瓶“沂水白干”,几个酒盅。几个小娃看见了追着王常会要吃的。王常会捏起一个咸辣椒往小娃口里塞,吓得小娃哇哇哭着鸟散去。家长就笑骂王常会,王常会就仰天大笑。
摆上酒菜,张松道要坐正位,王常会一把把他拉下来,说尊点师重点教行不行。张松道挠挠头皮坐到一边,我把王常会推到上边,王常会愣是不坐我只得上首坐下。几盅酒下肚,张松道舌头开始发硬。记住,工钱不要了,为下一代作贡献了,为第一个教师节做贡献了。上级来人记住说张松道砌的花坛就行。那是自然。我和王常会忙又给他倒酒。
张松道指指花坛说,光秃秃的可不行,刘胜家有棵大雪松,让他作贡献,刨来栽上。
饭后,我和王常会去了刘胜家,常会一个劲地往刘胜嘴上塞烟,一边塞,一边大讲美化学校的意义,直讲得刘胜莫名其妙。把你的雪松贡献上。王常会亮了底牌。
刘胜一激灵,问有什么说法。
王常会说,你有娃没娃?
刘胜说,当然!好几个呢。
常会说,娃上不上学?
刘胜说,废话。
常会说,娃的娃上不上学?
刘胜说,又是废话。
常会说,学校是谁的?
刘胜说,你的。你是支书嘛。
常会说,咋是我的,我连个媳妇都没有。
刘胜说,那倒是。这事你得抓紧了,五十多的人了,别人打光棍就罢了,你一个支书没媳妇,全村人都跟着你丢脸。崮前村那个谈的咋样了?
常会说,没戏了,嫌我年纪大。哎哎哎你打住别扯远了。学校是大家的,大家教育大家办,不白贡献。
刘胜支支吾吾,这棵松苗我搭上五斤酒换来的。王常会说:给你十斤,52度的,沂水白干。
又朝张松道点点头:去代销点打一桶酒来,替我摁上手印,记大队的帐。
一会儿,酒打来了。王常会接过去,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上几口,吧哒吧哒嘴说,地道的52度。
刘胜嘿嘿笑着接过了,刚想递给婆娘,张松道麻利地接过去也灌上一大口,说就缺一碟花生米。
刘胜呼地站起身来对着婆娘喊一声:刨!做贡献了。
一袋烟的功夫,雪松刨出来。带了磨盘大的土块。刘胜找来几根木杠子,拴上绳,四个人喊着号子抬到学校,花坛正中央早有人刨好坑,大家齐用力抬过去栽上。
王常会围着花坛转着圈说:美化不美化就是不一样。
众人齐点头:还是美化好,多好的学校!
突然对国家设立的这个节感动起来。
如今,行走在魂牵梦绕的老家“天下泉庄”,最好的建筑是学校。那一排排青砖红瓦的教室,那三季有花四季常青的校园,见证着一代代泉庄人敢为人先、躬身前行的脚步,记录着泉庄七十多年的变迁印痕,记录着泉庄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的巨大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