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党委书记李玉涛到泉庄工作的第三天,到西棋盘村调研。看到村里机井房门口的一幅对联,问我,前些年我听说过咱村里打井的事,当时怎么个过程?
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上世纪。
水,困扰西棋盘村多少年!
日历翻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村里人畜吃水问题一直没有解决。
解决水的问题提到了村里重要的议事日程。
改革开放十几年,村民温饱问题已基本解决,如果不解决吃水、灌溉问题,村里经济再有大的发展已经很难。
集资钻地下井!村民大会大家齐刷刷举了拳头。
预算。勘探井址。乡亲们卖羊、卖猪、卖鸡、卖鸡蛋、卖粮,集资31700元。
有的村民把盖房娶媳妇的檩条都卖了。
钻井队来了。选了皇道吉日,鸣放了鞭炮,钻机轰鸣一个月,全村人围在钻井边眼巴巴候了三十天。预测水深183米。一直钻了200米,没水!
乡亲们有的咧开喉咙哭,哭过之后便是骂。骂勘探水的技术员,骂过之后便是怨命,怨过之后便是死心塌地再去挨号等水。
这一折腾,村人谁也不敢再提钻地下深井的事。
解决水的问题成了我日思夜想的事。
机会来了。
1995年春,团省委、省青联、山东电视台、山东人民广播电台、大众日报社联合举办了第六届山东省十大杰出青年评选活动。
经各地市推荐,初评出30名杰出候选人,省里各大新闻媒体陆续报道了这些人的事迹。
之后,由团省委牵头邀请社会各界对30名候选人进行无记名投票。
很荣幸,我名列榜首。
五四前夕,“十杰”表彰会在济南舜耕山庄举行。
会议主持人是徐少华,因在《西游记》中扮演唐僧而被人所知。
会上,我代表获奖者发表了获奖感言。乡村教师是党和政府撒播在农村最基层的知识分子群体。千百年来,这个群体一直大多是是农村“乡贤”的身份,对农村三个文明建设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个群体身上折射出的精神,不仅不会过时,而且会越来越彰显出它的精神价值。
发言以后,我从发言席回到主席台的“十杰”位置坐下。
主席台上,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国家森正与团省委副书记翟鲁宁小声议论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翟鲁宁走到我身边问我,你是党员吗?
我说,是。
翟鲁宁问,哪年入的党?
我说,1989年。
翟鲁宁点点头,走到国家森身边和他说了几句什么,国家森点点头。
会议按照既定程序进行着。
翟鲁宁又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跟我来一下。
我跟着她来到主席台旁边的休息室。
国家森也走过来,说,你的发言很感人,有思想,思考也很深。你提出的“农民素质教育”这个话题很有前瞻性。你说乡村教师与农民贴得最近,这个知识分子群体的作用发挥好了,可有利于农村振兴。教好孩子是教师的职责,提高农民的文化素质,引导他们成为新农民也是乡村教师的责任,这个讲得好。省委拟于下月底召开农村党建座谈会,我和有关同志商量一下,你有个准备,届时到会上作个典型发言。
“十杰”表彰会回来不几天,县委组织部通知我去座谈省农村党建会发言的事。
因为有原来“十杰”会上的发言稿作基础,改稿没费多大事,简单换换角度就报了上去。
6月27日,全省农村党建座谈会在济南南郊宾馆召开。临沂去了3名代表,市委书记乔延春,组织部副部长李松堂和我。
会议由省委副书记陈建国主持。乔延春书记代表临沂市委发言。我是3个个人发言中的第一个。由于我的稿子已在多次会上讲过,已经很熟了,几乎是脱稿。一边讲,我一边观察着听众的反应。省委书记赵志浩也听得很投入,随着我发言的内容脸上变化着喜怒哀乐。中间还提起笔,在我的发言材料上写了什么。
会议结束后,我又回到了三尺讲台。
第二年开春,春种又开始了。
这一年又是春旱,别说种地了,纪王饮马泉就像流眼泪似的,流速比往年慢了许多,一个星期等不上一担水。
年轻人早没了耐性,索性套上牛车,柴草花篓里铺上软草,草上铺上塑料布袋,外出几十里路推水吃。
解决水的问题又折磨得我瘦了好几斤。又想起了省里的几位领导。
村里还没有电话,我骑上自行车,到乡电信局给他们打电话,跑了好几趟才联系上省委组织部农村工作处的刘池水处长。他告诉我,你去年在省党建会上的发言,感动了赵志浩书记,在你的发言稿上作了批示,请有关部门对你村的经济发展给予支持。批示件估计已转到当地政府了,你可逐级问一问。这个批示对解决你村困难有帮助,你要抓住机遇。
邮政局隔着党委大院不远,我去党委找胡书记汇报了这件事。胡书记说这是好事,我了解一下现在批件在哪里,见到批件,咱再找有关单位。
几天后,乡党委办公室来通知,让我去一趟。
到了镇里,胡书记拿出了赵志浩书记的批示件。我发言稿的右上角写有这样几个字“请有关单位对该村发展给予大力支持。赵志浩。6月27日”。
我问胡书记,接下来怎么办?
胡书记说,写报告,先申请解决水的问题。
我马上起草报告,大意是:我村现有280口人,多年来一直人畜吃水困难,请给予支持。
之后的一年多,我拿着报告,有时单独,有时和镇里的领导,有时和村两委的同志一起,先后五去济南、六去临沂,找有关部门协调。
未果。
1998年11月10日至15日,省第七次党代会召开,我被推选为主席团成员。
会议期间,团省委书记李群和副书记翟鲁宁请党代表中的“十杰”青年代表我和玉米专家李登海吃饭,我又和李群书记提起了村里人畜吃水困难的事。
李群说,你是我们“十杰”青年代表中的佼佼者,这几年在教育很多领域作了卓有成效的探索。你村的困难,我们一定帮你解决。他对身旁的翟鲁宁说,咱协调一下,尽快帮在军解决。先看看资金从哪个渠道解决。翟鲁宁说,黄河青年绿化基金、特别团费都可以考虑。李群对我说,就这样,资金会逐级拨付下去,到时注意跟进。
省党代会回来后不久,春节就要来了。资金的事还没有消息,我开始着急起来。
腊月二十这天早晨,我刚起床,村支书刘成吉就来到我家,说快过年了,你也放寒假了,打井资金的事咱再去县里问问吧。
我忙加上一件棉衣,和刘成吉顶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一溜小跑3里路到了石汪峪,等了半个小时,等到了一辆带后蓬的三轮摩托。车主三十来岁,满身酒气。我请他送我们去县城。他说在本乡转转还可以,我这这破车,去沂水可不敢,半路散了架子都有可能,让人逮住一罚一个愣。
我们好说歹说,车主勉强答应,送到县城35块钱,少一分也不干。
只能这样了。我们爬进后车篷,他那里发动不开了,又下来帮他推车。我问他,喝了二两?车主大巴掌一抡说,二两?半斤!不弄上两气,还不冻愣了。
我和刘成吉爬进后车蓬,摩托车像喝醉酒似的划着“S”曲线蹿将起来。
飘舞的雪花中,车到了“锹断岗”前。地上的积雪已厚厚的一层,车怎么也爬不上坡了。没办法,我和刘成吉只好下来推车走。
一里多的斜坡没爬完,我二人的腿上就被车轮溅起的黄泥浆染成了黄色。
雪越下越大了。车主停下车说,路实在滑,咱可不能玩命了。边说边掏钱退还我们。我二人好说歹说加了十块钱,他才嘟嘟哝哝地摸出怀里的半瓶“白干”灌上了两口,勉强发动车。
到县城35公里的路走了两个多小时,到县府大楼时八点多了。
年底了,来县里办事的没有了往日的嘈杂。走到牛县长门口,敲了敲门,里边没人。办公室的一个小伙子告诉我们,牛县长去临沂开会了。我和他说明了来意,他说,临近年底了,这事得抓紧,我看你俩还是去临沂找县长吧,会场在沂河宾馆。
我们顾不上吃早饭,搭乘三轮车去车站。
等了半小时,总算有一辆路经临沂的长途车,忙买票上车。
下车,换乘三轮。
赶到临沂宾馆的时候,快12点了。
我俩一溜小跑,直奔后排楼的服务台,正打听县长会议何时散呢,一群人从二楼台阶走下来了。
我从人群里看到了牛县长。他一走下楼梯,我忙迎上去。他一愣,看了看我和刘成吉,惊奇地问,在军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怎么这身打扮?
我简要说明了事情的经过。牛县长拍拍我的肩膀说,听说李群书记协调的资金下来了,原想春节后再安排的,天这么冷,真难为你们了,先吃饭。
走进会议自助餐厅,牛县长把我俩人招呼到墙角一个桌上,从服务台要了一瓶酒,打开给我们倒上,说,为了你二位这精神,干了。
三人把一瓶酒喝完,牛县长掏出笔在我捎来的打井申请报告上签上了“请郭培忠、王佃修协助办理。”等几个字。
郭培忠是财政局长,王佃修是水利局长。看到这几个字,我心里踏实了。
午饭后,二人高高兴兴往回赶。
到了县城,天快黑了,发往泉庄的车早没有了,刘成吉问到哪个宾馆去住?我说还有三十来块钱,住什么宾馆,到我朋友家去住吧。就找了个公用电话联系上了魏然森。
魏然森刚从部队转业回来,一间正房和一间小南屋总共不到三十平。
好友相见,魏然森一家高兴得不得了。
晚饭后,刘成吉去小南屋睡觉,我与魏然森聊到凌晨3点才斜躺在沙发上打了个盹。
魏然森告诉我,小南屋被刘成吉的酒气、脚汗气熏得半个月还没消除味道。这事被后来成为国家一级作家的他提及了若干年。
天一亮,就喊起呼噜震天的刘成吉,搭三轮车赶到龙家圈胡书记家。
胡书记一看县长的批件,高兴地说,一过春节我就去要钱,这下有眉目了。
1999年4月初,李群书记协调的15万元打井专项资金到了镇财政所。
4月16日,一阵鞭炮过后,钻机轰隆隆地响起来。
打井队勘探技术员耿明预测水井的深度是185米。
十几天过去了,钻头钻到了预期的位置。
185米,无水。
190米,无水。
210米!
开始试水了,令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抽水机抽干了井里的引水后,再也没有一滴水。
村里人开始对着井边的耿明翻白眼,骂骂咧咧。
耿明低着头抽闷烟。脚边已经一堆烟头。众人的骂骂咧咧声音越来越大。耿明扔掉烟头,呼地站起来,喊了一声:炸!
炸?村里人瞪大了双眼。
这个井的位置应该没错。耿明说,下面是连片的岩石,钻头正好钻在了这块岩石上,就像钻了一个捣蒜臼子。炸药一炸,底下的岩石裂开,附近地下河里的水就顺着石缝流过来了。
这不是一锤子买卖吗?村人问。
成败在此一举。耿明的烟头扔在地上,在脚下踩得粉碎。
拿来炸药,210米的绳子捆上,一根导火线附在绳子上,在耿明的指挥下,炸药开始慢慢往井底送去。
快到井底的时候,绳子脱扣了,炸药坠到了井底。
再次捆上炸药,刘成吉亲自操作拽着绳子往下送。这一次很顺利地送到了井底。
耿明让众人退后,他亲自启动了按钮。
随着地下传来的一声闷响,地面颤抖了几秒钟,两次的炸药合二为一同时引爆。
地面稳下来了。井口传来了隆隆的闷雷声。耿明的脸上开始阴转晴。
众人呈圆圈状涌向井口,闷雷声越来越响,耿明让众人退后。大家刚退后几米,一股黄水从井口喷薄而出,如同一条蜿蜒的水龙!
十几分钟后,水变清了,水柱也渐渐收缩,水不喷了。
众人疑惑。耿明说,刚开始是地下压力太大,水位会稳定在地表以下五六米处。
水量多大?众人迫不及待地问。
最保守估计每小时30方。耿明胸有成竹。
震耳的鞭炮响起来。
一个月后,甘甜的地下水流进了全村70多户村民的院子里。
村民自发地在机井房门口两侧用大理石镶刻上了一副对联:
棋盘人民感党恩,饮水思源谢李群。
西棋盘村等水吃的日子走进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