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镇上有46个村子,因地形约定俗成分为了西部和东部。西部十几个村子缺水严重,我居住的棋盘峪尤甚。
“等水”就成了当地一个固有的名词概念。看了我“等水”的故事,你就会一目了然。
300年前,一户姓张的人家一担箩筐从山外挑到大山里头的这座纱帽崮坡上安了家。
之后,王、刘、李三姓人家陆续来此,搭几间茅屋住下,开几亩山荒种粮,烟缭犬咬娃闹,人丁越来越旺。人口繁衍之快是祖先们始料不及的。到我记事时,村里已有200多口人了。
人类择水而居。村北有一处滴答泉,听名字就能猜出水量的大小。除了夏天水旺一点,其余日子都是滴答、滴答。说来也怪,饮用这泉里的水,村民几乎个顶个长寿。二百来口人的小山村,80岁以上的老人有40多个,于是村民就把滴答泉命名为“长寿泉”。这个山泉,除了汛期,其余日子根本不能满足村里人畜饮用,于是便牛拉车子四处讨水吃。等水,也就成了这一代几十年不变的风景。
每天清晨,村人挑上水桶,三三两两赶到滴哒泉边按先后顺序把水桶排好,有的返回家吃饭,有的坐到树底下下棋甩扑克。大闺女小媳妇们则拿点针线活儿,一边干活一边扯着东家长西家短。
为便于等水的人歇凉,村里专门在长寿泉边栽了一片洋槐树。
树栽得很密,枝杈相互搭接在一起,挡住了天上火辣辣的阳光。太阳升上东南天,树荫下几十个石墩就陆陆续续坐满了等水的人。
泉边有人挑水走了,树荫下便有一人跑跳到泉坑里一勺勺往桶里舀水。其他人则把自家的水桶往前挪一挪。
一阵当啷当啷的水桶碰撞声过之后,人们再呼呼啦啦跑到树荫下继续自己玩闹的内容。
时间久了,村里便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除了学校的老师学生随到随取不用挨号不受担数限制外,一户人家一天只能等一担水。
也有极个别因家里来客用水过量一担水不够的,来担第二趟水时,便向所有等水的人大声讲明又来担水的理由。树荫下的人便大度地嚷嚷,甭说了,谁家没有亲朋来,快取一担回家待客去。
泉坑里正在舀水的人也忙不迭地停下手里的勺子,让给有客的人先取。
因为一天只等一担水,所以在这带就有很多畸形的大水桶,一桶能盛平常三桶水之多。等上一担水也就相当于有了平常的三担水,只要扭扭歪歪挑离泉口,再三步一歇两步一停往家走。
最先去定做大桶的是狗剩。当他的这一担大桶出现在排号的水桶队里的时候,引发了众人愤怒的唏嘘声。
愤怒之后便是仿效。不到几天的功夫,泉边的水桶都换成了清一色的大号桶,且都比狗剩的粗一圈,高一截。
水桶大了,等水的时间自然延长了,原来差不多一天的时间可以每家等一担水,都换成大桶后,变成了三天换一担,白白延长了两天等水的时间。村人便忿忿地骂都是狗剩这个老家伙坏了村里的规矩。
一天一担水确实太少了。人口少的还好说,人口多的根本不够用,何况鸡狗鹅鸭牛羊也得用水,且只能用这一担水。于是村人洗手洗脸时就没有用肥皂的,洗完手,再把水倒给家畜家禽用。
外村人来这里走亲访友,除了拿点烟酒常礼外,大多再用塑料桶背几十斤水。村里人陪客吃饭时总是半开玩笑地说,多喝点酒,酒管够,省下碗水我们喝。
因水的原因愤而搬家的先后有十几户了吧。狗剩的二叔就是一个。
那年除夕的晚上,快半夜了老头子才挨上号。等取满两罐水时已经过了子夜,按时辰大年初一到了。下半夜了,地上积雪路滑,老头子挑着灯笼一步三寸往家挪,老伴早把拦门棒堵在大门槛上了。老头子没留神,一个趔趄绊倒在门槛上,新旧两年等来的一担水碰洒在地。
搞不清老头子一家这个年是怎么过的了。有人说邻居家送来了半桶水,有人说老头子用雪化了半锅水煮的隔年饺子。反正正月初五刚过,老头子便锁上大门,携全家去了东北的牡丹江。
等水的日子伴随着小村的岁月延续了几百年。村里人天天祈祷,哪一天摆脱这等水的日子啊,难道,除了村子搬迁就没有别的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