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头有个小山村,名字叫西棋盘。村子不大,七十来户二百来口人。
村子东南八里山路外,是远近闻名的郭庄。传说这是宋朝大太监郭槐的故里。
郭庄有一个初五逢十的大集,据说是郭槐当年立下的。
郭庄风景秀丽,一条名叫马莲河的小溪从村前经过,昼夜不息唱着叮咚叮咚的歌谣。
郭庄人自古就有种植蔬菜的传统。不仅自己食用,还被小商小贩倒腾到山里供缺水少菜的村民食用。
西棋盘村座落在一个叫纱帽崮的山坡上,这一带最缺的就是水。四周七八个村子和西棋盘村一样,多少年来一直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
因为人畜吃水都困难,庄稼都长不好,自然不奢望种植什么蔬菜。
纱帽崮那面坡是一个叫王家庄的村子。村里有个王老头,七十多岁,年轻时看到四邻八村没菜吃,就初五逢十赶郭庄集贩卖青菜。
逢集这天,一般王老头就起个大早,挑着俩筐赶到郭庄,趁新鲜盘下酒菜芹菜葱姜蒜,然后到萝卜丸子摊子上吃点早饭,就哼着小曲挑着一担蔬菜往回返。路上要经过六七个村子,边走边卖。钱自然可用。鸡蛋、玉米等都可以换蔬菜。等到了西棋盘村时,往往蔬菜能卖掉一多半, 剩下的就在周边几个村转转。实在卖不了的就低价贱卖。
有一年的重阳节傍晚,西棋盘村里的几个老人在村前山包子上等着王老头来。太阳快落山了,才盼到山下那个熟悉的弓腰驼背的身影。
天气有点凉了,买菜的人冻得缩着脖子。
王老头刚放下菜筐,几个人就忙不迭去挑选。
不知什么时候,买菜的人缝里多了一个七八岁的少年,下身着短裤,上身着短背心,蹲在菜筐边瞅着青菜发呆。背心的前襟卷起,鼓鼓的一个包。
买菜的陆续回家了。又有几个人从村里往这走。
趁着这个空档,王老头才开始注意起这个少年。
少年冷得发抖,上牙下牙哒哒哒乱碰。老头问,买菜?
少年说,等等,奶奶来了再买。
老头注意到了少年背心前襟的鼓包。问,这是什么?
少年说,鸡蛋。
少年冻得更哆嗦了,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王老头瞅一眼自己菜筐里的鸡蛋,警觉地蹲下,一个一个扒拉着数。一连扒拉了几遍,确定和记忆中的数量不一致,就指着少年背心的鼓包问:孩子,是我筐里的吧?
少年脸红了,开始结巴起来:不,不是。
老头笑笑说,说实话,是我的就放回去。
少年脸更红了,说话更结巴了:真,真,真不是。奶奶给的,买韭菜回家包饺子,她在家和面。
三两个村民挑选着青菜,一边看少年。越看越觉得少年太像王老头说的那回事儿,就七言八语说少年:孩子,拿人家东西不好,快还给人家。
少年哭了。他不再说什么,把鸡蛋轻轻地放进王老头的筐里,咕哝道:我的,就是我的。
少年擦把眼泪,站起身挺直小腰板往回走。
刚走几步,碰到了来接他的奶奶,就扑在奶奶怀里,眼泪打湿了奶奶的衣襟。
听了孙子的哭诉,奶奶对王老头说,大哥,你好好数数,鸡蛋是我给孩子的,让他过来换韭菜。
王老头说,大妹子,这一路上我总共换了八个鸡蛋,数了好几遍了,肯定错不了。如果冤枉了您,我赔您十个鸡蛋。
奶奶摇摇头,说了句“举头三尺有神明”,就扭回头,领着孙子往家走,再也不理会菜筐边村人的窃窃私语。
少年问,奶奶,您为什么不和他争吵?
奶奶说,越吵越说不清,长大你还要讨媳妇啊。人在做,天在看着呢。
少年似懂非懂地跟着奶奶回到家。案板上均匀地摆着奶奶已经擀好了包饺子的面皮,圆圆的,像一个个小脸蛋。
少年问,奶奶咱不吃饺子了?
奶奶说,吃面条吧。说着,把擀好的面皮又揉成了团。
晚上,少年一家刚刚睡着,院子里的狗狂叫起来。
奶奶穿衣起来,走到院子门口。
少年朦朦胧胧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是那个王老头的声音:大妹子,实在对不住,错怪您了。我回到家扒拉烂菜叶子,里面还藏着一个鸡蛋呢。我就急火火赶回来了,和您道个歉,实在对不住了,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您家。
奶奶说,大哥您这是何苦!下次见面再说不晚啊,十几里山路啊,黑灯瞎火的。
王老头说:那可不行,不回来我心里良心不安。这是下午说好的十个鸡蛋,我认!又给孩子多加了两个。
奶奶说,你赶几个集也赚不到这十几个鸡蛋,快拿走吧,拖家带口都不容易。
接下来是拉拉扯扯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王老头拿着鸡蛋走了。奶奶回到屋。少年没睡,问,奶奶,鸡蛋应该要的。
奶奶说,记住孩子,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得饶人处且饶人。睡吧。
话音还没落,村前的山包上传来了王老头的撕破嗓子的喊声,震得四山回应:西棋盘村的兄弟爷们,耽误大家休息了,我是王家庄卖菜的王老头,今天下午我误会老张家了,老张一家是好人呐“”!
多少年过去了,这个故事一直珍藏在少年的记忆里。疫情快要结束的今天,当年的少年,写下了这个暖暖故事,也许,会有更多的有缘人看到……
(故事里的“少年”方圆和钟南山先生2009年10月1日在天安门广场国庆观礼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