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钟南山又成了国人心中的超级英雄。
读者看到了我和钟南山先生的合影,纷纷私信我:你和钟南山是怎么认识的,你任教的学校在哪里,学校是个什么样子?
可能搜索不到更详细的资料吧,好奇地一遍遍留言。
那是2009年,中央举行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天安门广场大阅兵活动。作为山东的几个代表之一,我应邀参加了那次难忘的庆祝活动。
国庆节那天一大早,代表们相继来到天安门广场北侧的观礼台。
山东代表团和广东代表团相距很近。
因为还有很多代表没有来,座区里面稀稀拉拉。
几米外,我看到了钟南山先生。
经过那次非典后,钟南山已成为国人心中的健康守护神。
阅兵活动还有一段时间,我俩就愉快地聊了起来。
从那次非典,到国人卫生习惯的改变。
从国人的饮食,到吃野生动物的危害。
从语文教育,到传统文化。
从青少年阅读现状,到他儿时阅读的,给了他一生滋养的四书五经。
从教师的职业,到我的工作环境。
钟南山笑笑说,沂蒙山区好地方,你那里真是世外桃源啊,有机会我一定去看看。
钟老的儒雅、博学、家国情怀,给我了难忘的印象。
读者很好奇我教书的学校什么样子,咋就那么有魅力,可以把我吸引在这里?
外地的人都知道沂蒙山有著名的72崮。元帅诗人还专门写过一首咏赞72崮的诗。
其实,沂蒙山区有大小山头一千多座。
我任教的学校就坐落在沂蒙山区腹地的沂水县泉庄镇的西部,这一千多座山崮之一的纱帽崮坡上。崮名自然因崮似纱帽而得。
一排6间草房,占地三亩多的校园。一棵柿子树占了大半个院子。
站在校园放眼四望,纪王崮、锥子崮、枕头崮、东汉崮、猪鼻子崮、乌龟崮、情人崮、伟人崮,一圈的山崮围成一条天然的“万里长城”。
西棋盘村距离镇驻地二十里多山路,到县城六十多里,出山的路只有一条,在往东南十多里一个叫做“撬断岗”的山口上。
学校一开始是五年制完全小学。后来因为高年级要开设音乐、美术、科学实验课,下边的学校教学条件达不到,就把高年级集中到了学区驻地学校。
学区内有8个学校,二十来个老师,年龄大的五十多岁,小的二十来岁。除了学区校长外其余大都是周边村里的乡村教师。
乡镇教育管理的最高机构叫乡镇教委。这是一个既有行政功能又有业务指导功能的机构,类似于县区教育局的分局吧。
教委下边是学区,学区下边是村学校。上级有什么新要求、新指示,一般或开会或下通知把精神传达到乡镇教委。乡镇教委再召集学区校长开会传达。学区校长再召集各村学校的负责人开会布置下去。
西棋盘学校就我一名教师。
每次去学区开会,就和高年级的班长交代好,让他替我管理。
有时候村干部、学校邻居也来学校帮着维持秩序,以免学生吵架。
村支书是个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人家的责任田种地瓜种玉米,他不种这些,二亩多地全种了中药材党参。自己肯定不吃,就到城里卖,邻居家也让他捎带着卖,他每斤提取三毛五毛的劳务费。
渐渐的,三村六庄的都来让他捎带着卖。不知不觉竟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生药材倒卖专业户。
除了季节性很强的收购中药材,邻里乡亲还养了十几头牛。大家没空喂养,就凑些工钱、草料委托他给养着。
平时赶到山坡上放放风,啃啃青草,闲暇时候就到校园里来和学生聊天,听学生哇啦哇啦读书。
有时候也搬个马扎到教室里听我讲课。
他喜欢听我讲“打仗”的课文,说就像看电影一样。专门叮嘱学生,老师再讲这样的课,一定提早通知他。
于是,学生一听我安排预习新课《狼牙山五壮士》《董存瑞舍身炸暗堡》《小英雄雨来》《地道战》之类的课文,就争先恐后通知他,老师就要讲“打仗”课了。
随后几天,他就在学校四周转悠,听到学生一喊他,他就喊上村里几个老人一起过来听课。进屋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说话,不要咳嗽,不要抽烟。
同来的老人就鸡啄米般点头,那是那是,这是什么场合,还用你啰嗦。
白云底下是群山,山坡上是学校,学校房前种花房后种菜。学校东、南边是庄稼地,种着玉米、高粱等绿纱帐一样的庄稼。西边是纱帽崮的山坡。校园里三季有花,四季常青。
这里的一切都是单纯的,平和中洋溢着简单的幸福。孩子们的笑脸像阳光一样,带着诱人的醇香。
和孩子们一起唱歌读书看报,一起修剪校园里的花花草草。
孩子们做作业时,我就忙里偷闲趴在讲桌上,假公济私划拉点小文章寄出去换点化肥、农药等补贴生活的费用,找点自我感觉良好、自我陶醉的理由。
学校南边百米开外的地头上有一棵大槐树,郁郁葱葱,遮半亩多地。树下是一条机耕路。
村人出坡、收工,都爱聚在树下讲些鸡毛蒜皮的传闻,聊些捕风捉影的故事。
于是便有几十块凳面大小的石头干干净净、规规整整地摆在树底下等着人们来坐。
教室没有后窗,一到夏天便闷热难受。早饭后从第二节课开始,我就把课挪到大槐树下来讲。
三两个男生抬着黑板,挂到树上,娃们叮叮当当坐好,哇啦哇啦的读书声便从树下荡漾出去,惊得树叶间的鸟们扑棱着翅子上下疯飞。
每到这时,地里做庄稼活的村人便再也不到树下来歇凉。实在累了,就到更远的小树底下吹吹山风,一边用草帽忽闪身上的汗,一边远远听娃们读书、唱歌。
读到精彩处,孩子们笑,他们也远远地笑。有的学生回答不出问题,其他学生着急叹气,他们也远远地着急叹气。
大槐树不远就是山坡,酸枣儿、山里红满坡都是。
下课了,口渴的学生便跑到山坡的小溪喝点水。不渴的孩子把书本一放便忽忽啦啦跑到山坡捉蚂蚱,摘酸枣,摘山草莓。满坡都飘荡着惊惊乍乍的喊声、笑声。
不上山的,便跑到就近的一个打麦场里滚碌碡。一个站在碌碡上,碌碡咕噜咕噜滚着,上边的学生就敏捷地跳着高。
十几分钟后,我吹吹哨子,把撒在山坡的小娃牵回大槐树下。有的互相品尝着吃不完的山果,有的放飞着捉来的蝴蝶,一阵疯闹之后,又一节课开始。
村民们对学校都很敬畏。偶而忘了关校门关教室门窗,路过校门口的乡亲总会给你关上。
乡村教师家里都有几亩地。地块很零碎,四面山上都有。
到学校上课时,计划放学后到哪块地干活,干什么活,就带上锨、锄等农具,放了学和孩子们一块出校门。孩子回家,老师跑到地里干到满天繁星。
批改作业,备课什么的一般都在晚上。
这里的人收入低,开销也少。蔬菜、水果、粮食基本上自种自给自足。庄稼上的是土杂肥,污染少。鸡蛋是自养的鸡下的。
早晨打开鸡栅栏,把鸡哄出家,鸡们便和邻家的鸡友鸡哥鸡恋人们一起,扑楞着翅膀飞到山坡上吃花籽、草籽、中草药籽,喝山泉水。一边谈恋爱唱歌一边打闹疯叫做游戏,傍晚再约和一起浩浩荡荡你追我赶回家上宿。
来看我的朋友说,还认为你在这里教书很苦呢,简直闲云野鹤啊你。
我笑,朋友也笑。
有时候到城里待几天,和朋友小聚,满耳都是抱怨。
发了财的朋友说太累,做生意要打点这个伺侯那个,要堆着笑脸,有了钱还胆颤心惊。
没钱的更说自己累,怕下岗怕裁员,怕老人有病住院,这检查、那化验,一圈下来兜里的钱抠不干净出不去。
机关里的公务员也抱怨,说工资太低,按时上下班整天瞅上司的眼色行事,没个性没尊严,只能过一般一般很一般的生活,和机器人一样地为升迁为过好一点日子讨好这个那个太累太累太太累了。
每次听他们的唠叨,都替他们压抑好几天。看看自己的学校,想想他们的唉声叹气,更觉得自己的舒心。
一个人只要喜欢上了一种自我满足的生活方式,就是难得的幸福。房前种菜房后种粮,悠悠闲云翩翩野鹤,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心境。
很多人渴望在海边拥有一所房子,其实这不是房子,而是心,一颗向往宁静的心。我们每个人都有房子,这所房子朝哪里由我们的心情决定。朝东,有海上碧波。朝南,有艳阳高悬。朝西,有晚霞柔情。朝北,有晴空蔚蓝。
感谢命运,把我安排在了这祥和芬芳的环境中。
生活中没有桃花源。
桃花源在每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