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距离产生美

王营村儿的二丫在校是校花，在家是俊女，这早已被四邻各村儿的人所知晓。二丫初中毕业后，立志上高中，但各种原因致使她与心爱的高中失之交臂—-二丫务农了。

可没想到的是，各村儿的媒婆忙了起来，她们络绎不绝赶到王营村儿来提亲。为此，媒婆之间难免不相遇，她们表面互相搭讪，可内心却含嫉妒，各自从心里加劲，一定要把二丫娶到自己的村儿。当时嫁当兵的人是最时尚，不仅个人光荣，而且全家人脸上有光，决不亚于当今个别女孩嫁富二代、官二代的。

各村儿的媒婆对本村儿当兵的小伙子熟个精透，任你女方打听什么情况，她们都能对答如流。为了二丫有计划的媒婆早动员小伙子们当兵，媒婆要抢占先机。当下每个村儿的媒婆都为二丫热闹着。

二丫没能上高中，虽志向高远，但还是要与实际接轨，她积极参加生产劳动了。这一天，天气酷热，离地面尺把儿高的小草，都打起了卷，知了也在树枝上撕破嗓子的叫，参加劳动的群众，还未到中午，就已坚持不住了，每人都找一阴凉处休息。二丫也不例外，她寻的是远处一棵又高又大的柳树，她倚在树干上，似有凉风徐徐拂过脸颊，觉出浑身的疲劳在逐渐消失，四肢也渐渐恢复健康与有力，整个大脑不由进入了甜蜜的梦香。她觉得自己正向一所学校走去，那里是绿树成荫，书声琅琅，她走进了教室，端坐在座位上聆听老师精彩的讲课，老师说，刺猬这动物最懂得距离产生美这个道理，但遗憾的是它们丢失了肌肤之爱，老师讲着她似乎觉到小刺猬就在脚下。她醒了，看到脚下竟然就有一只可爱的小刺猬，这小刺猬在前，周三姑却在后。

二丫的父母共有两个孩子，而他们最爱的是二丫，村儿里的人有个讲究，给孩子起个最土的名字，孩子长得就会结实就会有力。二丫在家里是行大，称她为二丫是有道理的，她的父母希望女孩子温柔、会体贴人，让人们知道他们的二丫乃是个淑女，若给孩子起名为大丫，孩子长大会好胜、会逞强的，这不是女孩子的样儿。二丫的弟弟就叫“大孩儿”，这也是一个土的掉渣的名字。总之，在当时人看来，二丫、大孩儿这都是很时尚的名字，都能让听的人感觉到他们的家长是有内涵，他们的孩子是可以期待和祝福的。

可是，自从二丫柳树干的甜蜜后，如同改变了一个人一样，起初她还把自己的梦境告诉所有人，现在她突然不言语了，媒婆也不再到她家来，过去的门庭若市，变成了今天的门可罗雀。二丫的父母问二丫这是怎么了，二丫说不明、道不清，父母只能从表象上去判断二丫如此状态的原因。她们为了二丫四下求医，告诉医生说：“二丫一看人就紧张，不知所措，说起话来支支吾吾，目光尽量与人回避。”医生思索半天，给开了药，说观察七天再说。

这一次，二丫的父母带她看医生，等医生看到二丫，怎么也不能把眼前的二丫与传说中的二丫相吻合，眼前的二丫除她父母描述的样子外，似乎还有些什么，医生对二丫的父母说还是另请高明吧。就是这句话二丫的父母不知听了多少遍。二丫父母一次次绝望，又一次次重新燃起希望，这希望是他们不忍心丢下二丫而升起的。远方的一位先生，给二丫看，说二丫是在一棵柳树下休息过的，这棵柳树下曾经是一所学校，这所学校是出过举人和进士的，二丫双眼明亮，她没有什么病，将来在学习还会有出息的。二丫的父母听了，把先生的所说视为胡言乱语。柳树下休息是对的，全村哪里没有柳树，但这柳树下根本就不存在学校，二丫的父母都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里如果有学校，父辈人、祖父辈人肯定会传的。眼下二丫如此的现状，学习上会有什么成绩？结果先生在二丫父母的白眼下，匆匆离去。最后，村儿里人给二丫父母出主意——让周村儿的周三姑给看一下，说周三姑看这样的病拿手。并且有人还提出了让周三姑看的依据，说二丫初中毕业后多少天，都徘徊在周三姑家的门口，可终究没进到周三姑家。二丫的父母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有病乱投医了。

周三姑家三间大正房，前后两个院落，前院占地90平米，后院占地90平米，这是周村儿人家中生活富足的标志，至少曾经富足过。周三姑至今无子嗣，她的丈夫是李村儿的倒插门。周三姑家三间大房的东间屋靠东墙处有一个供桌，正中摆有一台香炉，两侧各有一盏烛台，上面均有一尺二高的白色蜡烛，墙上挂有壁画，然而可不是秦琼和尉迟恭，二丫在化学书上看过的，乃是居里夫人；西间屋由她和她的丈夫居住。农村儿以东间屋为大，周三姑认为自己是小于香炉和烛台的，她屈尊西屋实属正常。周三姑家前后院的大门平时一律紧闭，大门都是木匠师傅精制而成，门闩是一块三尺长的枣木，细看上面还有雕刻的纹路，大门由两扇对接而成，两扇上面各有一个铁环，相互撞击可以发出悦耳似佩环的声音，周三姑每次就是凭借这样的声音准时给来人服务，也准时躲过有关部门的查封。

二丫的父母带二丫来了，一炷香燃烧着，香火努力释放着能量，二丫感觉两眼发辣，双颊发热。就见本来直竖竖的一炷香，突然四散分开，各自寻找自己的方向了；烛台上的两棵蜡烛还依然固我，火苗坚挺向上；周三姑灰头土脸，跪在地上磕着响头，二丫的父母直挺挺肃立在周三姑的身后。只有二丫坐在炕沿若无其事，不时地翻看炕上铺着的席子，她发现席子底下竟有很多挂图还有书，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抽出一张挂图就看。在二丫仔细观看时，香火燃尽了。周三姑面对香炉站起身说道，你们看到了，这香火燃烧时，每棵香燃烧的方向本该都向上，而现在各有自己的方向，如同刺猬的刺一样，这就是说你家的二丫被白仙刺猬给迷住了。二丫父母没有思索异口同声道：“是这样，是这样，她做梦就梦见刺猬了，这该怎么办？”周三姑是双唇紧闭，口里发出“呜呜”声，只待二丫的父母把钱塞到周三姑的手心时，周三姑才说：“被白仙迷住就要用‘黑’来降服，你们要在每天天黑以后，让二丫坐在你家东间屋的东墙处，屋子不能透光，把锅底灰涂在二丫的两眉之间，待二丫叫你们就可以了。然后又耳语二丫几句，离开周三姑家。二丫带走了三张挂图，还有两本书。

果然见效，二丫说话语有伦次，见人也无紧张状。第二次又是父母陪二丫来的，而这次二丫从周三姑那里听到的“呜呜”声，似乎不仅仅是“呜呜”声，好像还有什么语言符号，二丫仔细辨别也能明白其中的个别词语，串起来大意是：距离产生美，孩子们应趁年龄小珍惜时间，努力学习，其中有一句话似乎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但有一句话是明白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此时二丫看周三姑表情有所期待，眼睛晶莹明亮，似乎她就是时刻在岸边茂盛的柳树下等待二丫上岸的那个人。

这一次过后，周三姑嘱咐二丫的父母，二丫好了，也不要让媒婆打扰二丫的生活。从这次后二丫到周三姑家不再由父母带去，而是她自己主动要求去。她觉得出自己是有了意外的收获：初中毕业后，浮躁的心平静多了。而等二丫把周三姑家炕席底下的挂图，还有其中夹杂的几十本书全部拿来后，就不再去了，尽管父母一再坚持让她去，她还是拒绝了，告诉父母周三姑说她的病已经好了，是不用再去了。

这时人们又把光环归还到二丫的头上，特别是那些媒婆；同时人们也把光环归还到周三姑头上——周三姑真神！各村儿人由信周三姑到敬仰周三姑了。

姐姐的变化，我也耳濡目染着，她努力学习的同时，也嘱我这个大孩儿努力学习。而我对周三姑也是敬仰有佳，这一年腊月三十的早上，大人早早就把我叫起，说是到周三姑家去踩喜。踩喜就是在三十的早上，穿上新鞋用力去踩刚刚燃放的鞭炮的纸屑，看谁的鞋底沾上的纸屑多，从而来确定一年有多大的喜庆。

周三姑家的前院早已摆上几倍甚至十几倍于我家的鞭炮，我认为我家的鞭炮多的在全村儿是数一数二的，可没想到周三姑家竟是那样的多。周三姑的丈夫手拿火柴，每根火柴足有二寸长，白棍儿红帽。只听周三姑喊道：时辰已到——开点，这时她的丈夫弯腰划火同时进行，整个院子顿时充满了噼噼啪啪的响声，这响声掩盖了所有各家的鞭炮声。我和同龄的孩子们齐刷刷地站在大门口外，我们这样站也是周三姑的嘱咐。响声使我们大家不约而同捂起了耳朵，胆小的还远远跑开，整个院子被响声充斥，被浓烟笼罩。此时我们看不到周三姑在干什么……

响声停、烟尘消，我们蜂拥到院内，整个院子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鞭炮的纸屑，与众不同的是，这些鞭炮的纸屑一律为红色。我们用力踩着这些纸屑，我看到二丫也来了，她是穿一双红鞋来的，我真羡慕，我想我如果是一个女孩子的话，我也会这样的。大家都用力踩着，有的还把纸屑捡起来偷偷地塞进鞋壳里，这是周三姑当面所不允许的。周三姑的丈夫守住大门，因为周三姑是不允许我们从大门回去，周三姑要让我们从她家的堂屋穿过，从后门走，这样把喜留下，她认为童男童女最无邪，而且还会降服所有的邪恶。

我们从周三姑家出来，欢天喜地回到家，第一件要紧的事就是把那双踩喜的鞋脱下来，让家人看一看沾了多少纸屑，如果没有那将是一年的遗憾。也有为鞋底沾有纸屑而提前在鞋底处抹上张贴春联剩下的浆糊，这方法可灵验了。但我的新鞋也竟然结结实实的粘了十几块，其中还有手指盖大小的两块红纸。我踩喜后这一年又被评上了“三好学生”。

二丫美、周三姑神，渐渐根植于每个人心中，周三姑家的铁环声更加频繁，且节奏有秩，音频悦耳。二丫家曾经的热闹景象也上演了，不过已由原来的正房屋移到她家院外的一棵老柳树下，二丫在家里郁闷时，也偶尔到柳树下，但此时人堆里定然没有媒婆。二丫听他们谈天说地，说村儿里的掌故，从中她知道周三姑的祖父原来是这四邻村落的大地主，她周三姑没有赶上，等到她父亲那辈人就衰落了；她的父亲在大学学习化学专业，没有毕业，就回了家，听说学习成绩非常突出；周三姑热爱学习，可是在快高中毕业时，却因她家地主成份被学校开除了；从那以后周三姑就不再出门，后来竟烧起香来，不过总算还是烧的灵验，这也算是对周三姑失落心灵的一个安慰吧。本来就是地主的成份现又加之烧香，这样村儿里村儿外的小伙子都不敢娶周三姑，终于李村儿的老李长她十几岁，而且胆子大，一直为单身，倒插了周家的门儿，但周三姑是不让她近身的……二丫听得仔细，她有些为周三姑不平，可她没有办法，不过她从中确认了以前传说的周三姑家有那些高中课本和挂图的实情。二丫曾经徘徊在周三姑门口，还不就是想得到那些书吗，但苦无“通行证”进那门，自己只好生病，二丫觉得自己病的值得，因为这所谓的病让自己得到了心爱的高中课本和挂图，这些绝对是对自己自学高中知识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高考恢复了，二丫首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周三姑，周三姑因年龄的原因失去了高考的机会，她告诉二丫，二丫拿去的那些高中课本和挂图都很好，那些挂图大部分是自己上学时制作的知识序列表，让二丫努力去读。并且询问二丫，现在村里哪个孩子学习好，这个难不住二丫，二丫好学自然知道谁学习好，周三姑听了露出了难得的微笑，自言自语道：“都是曾经踩过喜的孩子，他们在学习上有出息就好。”周三姑的这句话二丫告诉了我，我很惊讶，我突然明白了，我每年踩喜后，为什么都能发现红纸屑上带有浆糊，这乃是周三姑给予我们踩喜的孩子们的鼓励，她是希望在我们的身上实现她的愿望。二丫也不负周三姑的厚望，她被大学录取了，她是王营村儿第一位女大学生，也是这四邻各村的第一位女大学生，踩喜的孩子们都很羡慕她，但我们这些孩子还小，要高考还要等四、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