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还清晰地记得表奶,称她为表奶是从我的一个远房的表嫂那里辗转而称的,我们都住在一个大院儿。表奶有1米61的个头,满头银发,一根根光洁的排列在头上;白皙的面庞已布满皱纹,从中透出十足的慈祥,而且是让人一看就能推断出是越老越慈祥的那种。表奶每次看到谁家的丫头淘气,都要扳起她那慈祥的面孔,严肃的警告道:把你这个丫头送到婆家就老实了。起初这话还是管用的,但由于一次次都不能灵验,表奶再说,尽管比前次还要严厉却没了效果;相反滑头的女孩子还胆敢回敬表奶了,她们做好鬼脸,说要把表奶送到婆家——女孩子们对婆家是怎么回事是不清楚的——每当这时,表奶就有了冲动,可表奶的小脚却不配合,女孩子们看到她这样,立刻就无影无踪了。
表爷家原是一富户之家,并且礼仪至上,据传他家曾有一代人在晚清年间当过一任巡抚,虽说到表爷这一代早已衰落,但曾经是望族之家的气象还依然存在。表奶嫁到表爷家肯定是门当户对的,我没听说过表奶的家世,但有表奶慈祥的面庞、光洁的银发为证,还有表奶那一双对我来说难已见到的小脚。
我不知道表奶为什么总爱说那么一句话,来吓唬淘气的女孩子们,那时我非常庆幸自己不是女孩子,这样我也淘气,但也就看不到表奶对我的严厉,更听不到表奶挂在嘴头的那么一句话了。表奶去世至今已足有40年了吧,但我始终在记忆中存留着表奶那张一贯慈祥的面庞。
一次我与大院儿的女孩子们一起淘气,表奶一脸的严厉道:把你们这些孩子都……话还没说完,我突然出现在表奶的视线中,表奶硬是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同时我注意到表奶的表情,也由严厉变得慈祥了。由此,我觉得表奶是喜欢我的,我也对“婆家”一词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噫!男孩子真好,因为他与“婆家”毫无关系;我还暗地里为我的同伴儿女孩子们担心了。
当我有了不与女孩子们一块玩的倾向时,表奶去世了。在送表奶的路上,一队长长的人流,每位都穿着表达特别哀痛心情的孝衣,有几个小孩儿的孝帽后还缀有红色的布条,我也跟随着。在送行途中,我竟还担心起表奶的那双小脚在这么多人的簇拥下能否走稳、走好。送表奶的人没有一个不哭的,并且都是锲而不舍的哭,在这哭声中我区别出了表嫂的哭声,我想表嫂是最怀念表奶的,因为在她的哭声中称呼表奶最响亮,次数也最多,我断定她是没被表奶送到过婆家的。我后面还跟着几个女孩子,我想她们也是应该来的,因为她们以后即便是再淘气也没有人会说把她们送到婆家的,她们从此可以安然无恙,放开胆子淘气了。此时我也顿消了做男孩子的优越感,但我却更加怀念表奶了。心里惦念表奶:您的小脚在这样不平的路上行走一定要小心啊。我随着人流把表奶送过了我曾在2年前被土块绊倒过的那个地方。
送表奶的人群中,还有被大人抱着的小孩,小孩穿着百衲衣,大家知道这是表奶一针一线亲手做成的,我们大院儿的孩子们凡穿过百衲衣的都健康成长着,是百衲衣尽职尽责的庇护着我们,这样无论是过去的三年自然灾害,还是唐山大地震都愣是没有撼动过我们大院儿中的任何一个孩子。
表奶嫁给表爷始终恪守了她娘家的礼仪,一次表嫂告诉我们,表奶嫁给表爷后仅回过两次娘家,一次是表奶的爸爸去世,一次是表奶的妈妈去世,平时她是不回家的,因为当时的礼仪是不允许表奶回娘家的,可她又是多么的想家啊。表嫂说这个,我们都听得出表嫂对表奶的同情,过后每当我们想起表奶也没有不为她惆怅的。
已进入中年的我们,有时就提起表奶,特别是我这个曾经受过表奶宠爱过的孩子。我们商量,我们一起把表奶为我们缝制的百衲衣拱手送到表奶的娘家,我们要完成表奶生前郁结在胸的回娘家的心愿。在路过表奶的坟时,我们虔诚的告诉表奶:“表奶您正在回娘家的路上,您可要梳好头,您的面庞可不要有一点儿严厉的表情啊,现在无论是您娘家那里,还是婆家这里,所有的女孩子都不是小脚了,也都自由来往于婆家与娘家了。”
又是若干年,表奶娘家重孙辈分的孩子们,又把百衲衣拱手送还了我们,并在经过表奶的坟时,轻轻的抚摸着表奶的坟,静静的告诉表奶,当今的女孩子已无娘家与婆家的界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