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泰收养孤儿庄铮这一年,卢夫人也生下一女,名叫莺儿。庄铮莺儿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而卢泰又偏爱庄铮,总是对他细细地传授武学之中的精义,并对弟子们道,并不是他偏袒,人有天赋禀性,练武的关键在一个悟性。
庄铮十八岁时,不仅武功高强,而且一表人才,莺儿也出落成一位美貌少女。卢泰是一代武学宗师,门人众多,在武林声望极高,求亲攀附的人很多,而且都非泛泛之辈。可是卢泰总是谢却,言明他心目中已有佳婿。人们就更认定这佳婿就是庄铮了。
莺儿性子豪爽耿直,尽管年龄大了,她也不太避嫌,总是缠着庄铮。
少女怀春,懂事得早些。这天,莺儿将庄铮约到郊外山间去游玩,此时正值春末夏初,走得热了,莺儿来到一溪间,娇笑言道:“师兄,陪我下水去罢。”
庄铮大骇,虽然他得师父宠爱,也猜到今后要与小师妹成亲,但这光天化日之下,与莺儿下水嬉戏,岂不是无视礼义?
他忙道:“万万不可。”
莺儿撒娇道:“这里没有别人,你怕什么?”
庄铮道:“做事不可欺心,离地三尺自有神明。”
莺儿一跺脚:“你有娶我之心,我有嫁你之意,我父母早有这想法,谁不知道?你像只呆鹅,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庄铮正色道:“这样做对你名节有损。”
莺儿叫道:“什么名节?下水玩耍也有损名节么?我不怕。”说着,就除去裙衫,又欲解胸兜小衣。
庄铮想到师父一生之中最重名声,师妹如此不懂事,就是对师父的不孝,连忙伸手去抓她的手。
莺儿一下抱住他,软声细语道:“师兄,我想死你了。”
庄铮虽极力克制自己,但终究是个血性男儿,听她声音,闻她体香,怀中有她柔软娇嫩之躯半裸依偎。他顿时昏昏沉沉,埋头向莺儿那红唇上亲去。
就在这时,一声厉吼从竹林中传来:“铮儿莺儿,你们在干什么?”
庄铮一惊,立即撒手,见是师娘卢夫人带着两名丫环从林中走出。他吓得一下跪在地上:“师娘,徒儿一时糊涂,请师娘责罚。”
卢夫人上前来,抬手就扇了莺儿两耳光:“叫你和我出来采竹笋,你却干出这样不要脸的勾当。”卢夫人哼了一声,气冲冲地把莺儿带走了。庄铮在地上一直跪着, 用力地打自己的耳光,大骂自己是忘恩负义的畜生。打得自己牙血出来,脸也肿得像馒头一样。临到傍晚才回到卢家大院,找到师父就一头跪下去。
卢泰早已听到卢夫人讲了这事,怒发冲冠。但此时见到庄铮一张肿脸,又消了大半的气,说道:“铮儿,莺儿年幼无知,又被我宠坏了,很是任性。平常我想你是知事明理的,也就不太干涉你们在一起,可是你太让人失望了。”
卢泰吩咐家人快马到各地去,将那些安家立业的弟子都找来,在卢家学艺的弟子都在前厅相候。
户泰自开宗立派后,对门下人约束甚严,凡犯了门规者轻则废除武功,重则挖坑自理,严惩不贷。
庄铮明白, 现在召集师兄,定是要动刑了。 不过他想到这事虽然与师妹挑逗有关,但终究也因自己把持不住。这是罪有应得。
庄铮跪到半夜, 见师父亲自来叫他去,知道师兄们到齐。他随师父走到前庭,只见师兄们一脸肃穆,列为两行而立,气势森然。
庄铮只觉得脸上发烧,恨不得钻到地下去。众师兄见到师父出来,立即行礼齐声道:“师父!”
卢泰唰地一撩长衫入坐,沉声道:“庄铮,跪下!”
庄铮扑通一声跪倒在卢泰面前:“师父,徒儿无耻,愿受责罚。”
卢泰不再看他,对众人道:“你们都坐下,听我说段往事。”
众弟子坐了,卢泰讲道:“为师本是独脚大盗。三十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对少年男女,他们武功高强,而且各有一种厉害的暗器,而且是遥相呼应,这暗器歹毒无比,淬有赤练蛇、蜈蚣、蝎子等毒虫的毒汁,除了他们的独家解药,便是华佗复生,也不能得解。这暗器名叫七巧锁….”
众人都是肃然,七巧锁早就成为江湖传奇。
他接着讲道:这两人就是展伯钧和江小月,他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自恃艺高在江湖上没遇到过对手,竟去盗赤桑子的珍宝。这赤桑子住在东海烟霞岛,他虽是方外之人,却喜欢世俗珍宝和女人,可以说他富可敌国。但因为赤桑子的武功出神入化,没人能想象有多么高,很多想杀他、为民除害的侠士们去了岛上就没活着出来。从此就再没人敢打他的主意。
出人意料的是,展伯钧、江小月带走了所有财宝,彻底毁了赤桑子的基业。两人成亲,退出江湖,过起居家的日子,将住宅称为思悔山庄。卢泰虽比展伯钩出道早二十年,但由于做事隐密,在江湖没什么名气。但他自忖武艺不亚于展江二人,便打起夺宝的主意来。
他踩了几天盘子,得知江小月怀孕,行动不便。卢泰心中大喜,当夜就闯人山庄,这就不是盗而是抢了。
仗着一柄长剑,见人就杀。展伯钧出来,两人一交手,卢泰就感到江湖上传言太过虚妄。不到一百招,卢泰就占了上风,一剑将展伯钧的手臂刺伤。眼看就可将他性命取时,江小月突然出现了,她挺着个大肚子,叫了声贼子看招,一件暗器破空而来。
卢泰对七巧锁早有防备,他武功又早已入一流之境,当下举剑挑出,想将那七巧锁打落。可是这件暗器也太怪了,飞到之时,竟像生了眼睛,见到剑来它竟转了一个弯。
卢泰心慌起来,不及细看,足尖一点,斜刺里向横飞去。
展伯钧叫了声好轻功,手一挥,也是一件暗器袭来。饶是卢泰轻功内力剑法都已经炉火纯青,但他人未落地,无法在半空借力闪身,只得掷出长剑,将那暗器击落,可就在这时,展伯钧和身扑上,一剑向他削来。
卢泰方落地,身子一侧,拍出一掌,想将来势击开,哪料展伯钧很拚命,竟然左掌迎出,右手剑势不减,两人同时大叫一声退开,展伯钧被掌力所伤,一口鲜血喷出。但是卢泰的左肋也被刺中,伤得不轻,再加上展伯钧那一掌功力也不俗,震得他心动气紧。
卢秦见事不好,立即越墙而去。不知奔走了多久,他终于因流血太多昏过去了。
卢泰讲到这里,叹道:“也正是这 一剑,遇到你们的师娘救了我,劝我弃恶从善,不要再做偷盗之事。对我说,凭我的武功,完全可以自立门户,开宗立派。我也在这个时候醒悟了,从前的所有勾当都是罪过。但我发誓这一生之中,要将展伯钧二人杀了。他们不但是唯一使我落败的人,也是盗贼,武功越好,作恶也就越多。所以我传给你们的那套落叶剑,就是为了对付他们的暗器的,这是我一生心血。”
庄铮泣道:“请师父杀我以正门规。”卢泰没有理他,说道:“今天我讲这件往事,是要告诉你们,为师为什么要立下严厉的门规,就是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对庄铮的所作所为,为师本当严惩,但是,念他年少不懂世事,更重要的是,他已有悔悟之心,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是以死罪可免。”
众人大感意外,都看着伏在地上磕头谢恩的庄铮。卢泰又道:“我专心培养庄铮,就是因为他是习武的天才,要他替为师复仇。庄铮,为师今日就分派你件事,立即到江南去,杀了展伯钧夫妇,将功赎罪。你可有这胆量?”
庄铮立即道:“弟子一定尽力诛杀仇敌,以报师父教养的恩德。”
卢泰沉声道:“你现在的技艺,已胜过展伯钧夫妇。这次让你出去,一是处罚,二是让你多一些磨砺,与高手对招,你能悟出许多精妙的武学。明日你出门之 际, 为师给你一个锦囊,上面写着为师这两年悟出的破敌心得。但你要记住,这个锦囊不能随便打开,否则为师的心血就白费了。你必须在最危急的时刻才能拆开,你能做得到吗?”
平常师父的话在庄铮听来,句句都是圣旨。现在更是对师父五体投地而折服,师父是位博大精深的武学宗师,尚能自坦昔日不光彩的经历,更有宽广的胸怀,不计较庄铮的过失,反而还派他出去诛杀仇敌。现在师父如此吩咐,怎么会去违背?纵是一死,也当报效师父。
半月之后,庄铮来到江南,直赴太湖东岸的吴江。
思悔山庄远离县城,在太湖之滨,当地人无人不晓。庄铮壮怀激烈,直接闯入山庄,报了姓名,言明来意,公然向展伯钧挑战。
庄客迅速禀报展伯钧,可是先出来的竟是一位中年美妇,身后跟了几名使婢。她见到庄铮,不禁一愣,脱口而出:“你是姓庄吗?”
庄铮听她口气,带着几分惊喜又有几分温柔,不由自主地变了态度,轻声道:“我是庄铮?”
就在这时,大门之外有人叫道:“师兄,你万不能与他们动手。”
说着一条红影飞到,轻功极佳,而身形优美无比,庄铮已认出她是师妹莺儿。
而江小月脸色一变,喝道:“你们是卢泰的弟子吗?”
说话间,一位中年男子走出来,江小月轻声说道:“伯钧,你看这少年和你多象,可那少女的身法又是卢泰所传。”
莺儿急道:“师兄,这两人是你的亲生父母。”
庄铮惊愕道:“什么?”
莺儿快捷地道:“当年,你被我爹爹带走后,他就是想让你们亲生骨肉互相残杀。他故意让我和你像小时候一样无所顾忌地交往,就想使你把持不定,对我非礼。平常,他都派人暗中盯着我的举动,而我们却被蒙在鼓里,那天在山涧时,我做出过火的事,被我娘看见,也就是这个原因。我爹爹不惩罚你,是叫你死心踏地地感激他。你走后,我听到我爹和我娘私下说,你是他一生之中练成的一门最厉害的暗器。如果你杀了展伯钧夫妇,他的暗
器就算成功了;如果你被杀了,你父母得知真相后,就会伤心一世。”
庄铮哪里肯信,师父与他亲若父子,他问:“这不是你编造的吧?”
莺儿跺脚骂道:“你当我真想背叛我父母么?我是怕你做出一世都后悔的大罪过。”
江小月又惊又喜,她的儿子不到两岁就被人偷走,使她伤心欲绝,现在这个庄铮就是自己的儿子,她一阵晕眩,倒在展伯钧的身上。
展伯钧扶住妻子,向莺儿问道:“姑娘,如果你不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谁,我们又怎么知道真相呢?”
莺儿道:“你们蠢死了,我爹爹给了他一个锦囊,我敢肯定它与师兄的身世有关。”说着就在庄铮腰间去解那锦囊。
庄铮哪肯违背师父之命,他不许莺儿去看。展伯钧心想,这等大事哪有不弄明白的。他把妻子交给身边的使女,飞身而起,手法快若闪电,探手出指,将庄铮的期门穴一封,顺手取下他腰间的锦囊。
庄铮正被莺儿纠缠着,再则临敌经验缺乏,还没明白过来,就被人制住,冷汗猛地冒出。暗道:此人武功如此厉害。
展伯钧从锦囊中取出一个蜡丸,两指轻捏,从中拿出一张纸条展开读道:“字谕展伯钧江小月庄铮:庄铮是老夫练就的暗器,你们亲生骨肉相残,不管谁死谁活都合我意。老夫要你们一世不得安宁。卢泰字。”
他念完说道:“好歹毒的计谋!小月,快醒来,这少年果真是我们丢了的孩子。”
庄铮像木桩一样站着,无法动弹,这一切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江小月悠悠醒来,听了丈夫的话,喜形于色。她对莺儿道:“姑娘,我有些话要问你。”
展伯钧自去为庄铮解穴。
江小月摒退众人,把莺儿带入内室叫她坐下,问道:“姑娘,你是卢泰先生的女儿,为什么要前来报讯?”
莺儿面露羞怯,低头道:“我怕他做出杀父母的事来,更怕他被你们杀了,若是这样,我也不想活了。”
江小月感到莺儿很可爱,她不惜背叛父母,前来阻止决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江小月对她生出好感,又问:“姑娘,这样一来,你就无法回家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莺儿见江小月和蔼,不再拘谨了,她本是个豪性女子,藏不住话,更何况江小月是庄铮的母亲,于是就开口言道:“我打算就住在这里,等过得一年半载,木已成舟,那时你们和我父母都成亲家了,再大的仇恨也化解了。又不是什么生死大恨,不过是因为我爹爹败在你们手上而已。假如你爱你们的儿子,也装着败一次,我爹爹就会感到有面子了。”
江小月听她说得天真,止不住笑起来,莺儿惊疑地问:“你觉得不要么?难道你们作父母的不心疼自己的儿子?”
江小月笑道:“不是,我是在想,世上的事情其实都很简单,可是人们总往最复杂的地方想,反而弄僵了。我们与卢老先生确无深仇大恨。”
莺儿开心地笑了:“我爹爹最爱面子。”
江小月道:“我们把你这个想法向你师兄的爹爹说了。”
莺儿随江小月到了前厅,见里面有许多人,听江小月介绍后,才知庄铮有那么多弟弟妹妹。而庄铮满面是泪,显是刚刚哭过。
江小月悄悄把莺儿的想法对展伯钧说了。
展伯钧大喜,拍腿道:“莺儿是个了不起的姑娘!依我说,我们立即去卢家,一是请罪,二是替我们的儿子求亲。我们还要让卢先生知道,世上最厉害的暗器不是我们的七巧锁,也不是他训练出来的庄铮,而是莺儿的这份爱,这份心中无瑕的天真,这份对爱的勇气。”
满屋子的目光尽在莺儿脸上,她羞得粉面之上通红灿烂。
作者:黄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