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地很明确:翻越这座名叫景阳岗的山,当然是独自一人,拿着哨棒,脚穿软底布鞋,一副武林豪杰的打扮。
山逶迤连绵,森林茂密,几乎密不透风,却是野兽们的欢乐家园,特别是那些老虎们,在此称王称霸,饿了,卧在灌木丛里,静等着那些过往的路人们,张开血盆大口叼回窝里,和虎兄虎妹们大快朵颐美餐一顿。
不是没有人去捕杀,附近的村民们自告奋勇上山,但最多的是那些衙役们,大家要么成群结队,要么装扮成老虎的样子,信誓旦旦,摩拳擦掌,可总是无功而返,哀叹不已。这不,昨天又来了四位衙役,他们再次奉命而来,提着棍棒,拎着锁链,威风凛凛,大有把老虎们赶尽杀绝之势。他们来到小酒馆里,同往常一样先美美地喝上一顿酒,壮壮胆。大模大样地坐下来,喊一声,老板,上酒!老板闻声而来,怀里抱着一只黑色的酒坛子,看见他们一愣,旋即又退回屋内,重新出来时笑容可掬,怀里仍然抱着一只酒坛,但那颜色变成了青白色,光彩照人,看着便令人胃口大开。
然而,出师不利,当他们爬上山岗,还没埋伏好,树林里便传来一声虎啸,震天撼地,令整个山岗都跟着站颤抖起来。四位衙役心惊胆寒,肚子里才饮进去的那些酒顿时丧失殆尽,仿佛一缕青烟从各自的鼻孔里逸出气,棍棒也掉落在地上,逃之夭夭……
该死的老虎,吓死我也!回头逮住你,定要把你锁在铁笼里,饿你七七四十九天。
他们下山后,走在大街上边,走边愤愤燃燃的诅咒道。随后,他们整理好跑乱的衣服,迈着大步,堂而皇之地回到了县衙门。在路上,他们心里生出一阵疑惑,都说酒壮怂人胆,可我等的胆哪去了?定是酒老板耍花招,给我等上的是假酒。狗东西,敢拿我等官人开涮!你不想在这阳谷县地界上混啦?你给我等好好听着,回头看我等怎么收拾你,先发罚你三斗高粱,再让你磕九九三十六个响头。
他们决定明天去找那酒老板,敲山震虎,让他知道这阳谷县谁才是老大?
可没等他们来,武松先来了,此时的他还一名不文,虽说武艺高强,喜欢路见不平,对弱势群体拔刀相助,但正期待着一次打虎的壮举,从而名扬天下。眼下,他因为走了一天的山路,精疲力竭饥饿难耐,看见山岗下这家小酒馆,迫不及待地掀帘而入。
老板闻声而来,怀里抱着酒坛子,看到武松衣衫破旧,满脸疲惫不堪的样子,先从鼻子里喷出蔑视的气息,眼睛里露出讥嘲的光,把酒坛子朝桌子上一放,大声说,一坛洒,十吊钱!
武松掏出钱,随手丢在桌上,正眼也不看老板,然后双手端起酒坛子,仰头狠狠地饮了一口。酒对他来说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可这口酒却辣舌头,像无数枚钢针掉入自己的喉咙里,扎人,而且涩口,感觉不一样,同往日里和朋友们饮的酒相比,天地之差。但武松没去多想,饥饿难耐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就这样,他喝一碗,又一碗,转眼十八碗酒入了肚。
酒足饭饱之后,武松离开酒馆,开始爬景阳岗,而太阳正悄无声息地落山。
上了山岗,武松忽然觉得头重脚轻起来,似乎踩着一片云走路,脑袋里像是跑进一群野孩子,一个个手拿棍棒,样子狰狞,正相互拼杀。怎么回事?难道是酒闹的?武松想,我自小跟着哥哥长大,无拘无束,喝酒打架,路见不平,酒喝了无数坛,虽说每次醉得昏天黑地,可身子灵活,脑袋始终是自己的,情感的流淌也不是那么肆无忌惮。比如说,那天和几个发小喝酒,说起那些贪官们,只是骂了几句脏话而已……总之,酒醉心明,可眼下一一他的头越来越沉重,心里火烧火燎,加上困乏,很想就地躺下来,好好睡上一觉,鼾声如雷,震天撼地。他又想起临出门酒老板的话,山上有大老虎,吃人无数,客官一个人上山,太危险。今晚先在我这店里歇息一夜,我好酒好菜伺候你,明早和人结伴上岗,岂不快活?武松停下脚,环视四周,天已经黑透了,周围的树木密密实实的,像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罩住,看不到一个人,也听不到鸟叫声。他想回去,可又想,我武松堂堂七尺男儿,除了敬畏爹娘和大哥,还没有怕过谁,此时回去定会招人耻笑。他紧紧裤腰带,抖抖身子,让自己振作起来。他又想,此时应该吼几嗓子,壮壮声势,可唱什么呢?我武松好汉一个,坦荡无私,理应唱那首《好汉歌》。于是,他清清嗓子,冲着漆黑的夜哎呀呀地唱将起来:
大河向东流哇,
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嘿嘿,参北斗哇……
忽然,树林里传来一阵虎叫,山呼海啸一般扑向武松。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两腿顿时软了,他想转身快跑,可脑袋里那群孩子一下子蹦跳起来,张牙舞爪,朝他狂喊乱叫:武松大哥,你是一条好汉,我们在娘肚子里时就崇拜着你,希望被娘生下来后,像你那样光明磊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为你呐喊!为你助威!此时此刻,我们是你血管里的酒精!武松顿时兴奋无比,脑袋也不沉了,手脚灵活,于是,他赤手空拳,扑向那只斑斓大虎……
后面的故事,大家早已耳熟能详,我就不再赘笔了。需要补充的是,这天,那只被武松打死的老虎由众人抬到县衙门后,县令惊喜兴奋之余,当下对武松封官许愿,令武松咸鱼翻身,从此开始吃官饭了。随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县令对四位衙役好一顿训斥:尔等分明是酒囊饭袋,去打老虎还不及武松一个人,白白浪费皇粮!
四位衙役理屈词穷,心里却一百个不服,我等四人也喝了酒,为何他武松能酒壮怂人胆?此中一定藏着猫腻。于是这天晚上,他们借着夜色,抬脚踢开酒馆的门,当胸揪住老板质问,你敢拿假酒糊弄我们?
老板连声哀叹,我对你们巴结都巴结不赢呢,给我天大的胆,也不敢糊弄你们啊!他说着谄媚一笑,放低嗓音,四位官老爷,实不相瞒,我昨天给武松那厮拿的是假酒,不信你们来看。他说着从柜台下端出一只黑色的酒坛子,双手捧到四个人面前,一个人把手伸到酒坛子里,拿出来用舌头一舔,只见他眉头一拧,耸耸肩,朝另外三个人一摆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作者简介:王恩豫,宝鸡供电段退休职工。已发表散文小说一百余万字,作品散见《中国铁路文学》《北京铁路文学》《天山路》《驼铃》《都市文学》《芳草》《人民铁道报》《陕西工人报》等报刊杂志。